作者:徐敏
我尚不能说清曾经生活了许多年、现在仍然常回去转转看看的小城为什么叫龙城,因为万里长江奔流而来、浩浩荡荡环绕而过,临岸山峰巍峨耸立,有虎踞龙盘之势?这当然足以成为理由,见者也都无不叹服名符其实,但我总觉得过于侧重外势,未能表现它的内涵神韵。我不能妄测古人心境,轻漫这千年之名,我只是也想称其彭泽——青山好处,彭蠡烟泽,全是山眉水眼的灵动。
我一定在更早时候到过龙城,父亲原在城里工作,母亲探望不会没带过我,年幼记不得。我能记得的第一次是懵懵懂懂跟随众人进城看电影。电影火爆,人人争先,像赶大集一样往城里而去。我本背书包上学,路旁一辆站满人的拖拉机,一个平常要好的大男孩扒开人腿探头向我招手,上来,上来!我听从招唤爬上车斗。拖拉机一路蹦跶,砂石路上灰尘滚滚。蹲人腿下不知过了多久,拖拉机停在一个陡坡前,司机说是移龙岭,翻过去就是县城,车子马力小载人多了上不去,让下车步行。放眼望去移龙岭如一道雄关,横亘路前。头顶炎炎烈日,脚下砂石滚烫,爬上移龙岭,众人都是汗流浃背。站定,一边是城外,一边是城内,居高临下,我想起电影中的上甘岭,打阻击战,此有一比。事实上,移龙岭正是旧时县城天然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观影结束返回,拖拉机蹦跶至此,仍要步行,下坡司机怕失控。说看电影,不过凑一场热闹,除了人头攒动,内容一无所知。我的收获是从此有了县城初始记忆,移龙岭的陡峭、入城的险峻至今印在脑中。
到我转学县城,情况发生了变化,移龙岭大幅降坡,山头挖去,陡峭不再,道路变得平缓,行走便捷。只在新形成的涧口留下挖机抓痕,一些尚未拆去的房舍孤独耸立。心中的印记无处寻觅,难免生出许多不舍,我一次次地问城里同学为什么要毁了那关隘,惹得他们一阵嘻笑。
那时的龙城还很小,翻过移龙岭只是郊外,旧时大概算是外城,真正的城区只在沿江一块盆地上。一条主街并不宽敞,狭窄地向前延伸,望到江边就是尽头。房屋临街而立,多为两层,少数三层,没有更高。商场、店铺不大,只有百货公司顺着街势拐了个弧弯,两边朝向各开门面,才显出一些气势。
小城有小城的特色,充满温情。街头宁静,行人三三两两,少有汽车驶过,没有喧嚣嘈杂,一切那样从容、舒缓。风悠悠吹,云自顾飘,花儿在角落独自开放。
照相馆有些老式,像驻足歇息的老人。大门敞开,悄无声息,看不出里面情形。门边墙上玻璃橱窗里挂满靓男俊女照片,含笑无声,看向街头。行人往来经过,抬眼扫视,像是熟识朋友打个招呼。
声响主要来自五交化商场。新潮录音机摆满柜台,录音磁带不停转动,歌声飘出,一条街都能听到。不是豪迈嘹亮那种,轻软温柔,含情脉脉,令人沉醉。那首《小城故事》似乎是压街之作,时时响起,缭绕不绝: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小城的街道变化很少,四季轮转,景色还是许多不同。春天的绿有气势,波浪一样翻涌,一过移龙岭眨眼就进了城,树梢泛出新芽,枝条舞动,飞絮如梦。夏天晚风最是宜人,江面吹过,满城飘荡,见谁都像亲人,缠绕不离,夜深星空如水。一到秋天,城外山岭色彩斑斓,遍山树叶红的像火、黄的似金,锦绣一片。当雪花飘落,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银装素裹,世界纯白。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情侣,踏雪而行,嚓嚓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响起,让小城更加寂静。
龙城也是水城。长江绕城而过,江水盈盈、岸花芬芳,自不必说,还有众多湖泊,渊明湖、珠珠湖、狄公湖既是水源,又是景观,碧波荡漾。山岭蕴含水源,溪水淙淙而出,汇流成河。龙城因水而兴,是长江中下游重要港口,内联鄱阳湖区,外接沿江各大城市。码头繁华热闹,每天都有轮船来往停靠,汽笛鸣响,全城都能听到。人群,在这里聚拢,又从这里散开。
现在的龙城日新月异。城区范围不断扩大,移龙岭早已揽入怀中,成为繁华的龙城大道一小段,没人知它旧时模样。新城已建到山南,一条隧道穿山贯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鳞次栉比,宽阔的街道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伸向远方,车辆来往穿梭、川流不息。散发着浓郁的现代气息。沿江也有很大改变,港口、交通,防洪、观光功能一体,建成最美长江岸线。新建的狄公楼临江而立,居上遥望,惟见长江天际流。
龙城的变化让我欣喜、自豪。走在宽阔的街道、眼见繁华景象,我也会记起往日时光。独自一人转到老城,沿着老街慢慢走一段。此时,耳边似乎能听到那首老歌:小城故事多……
小城故事,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