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自然不但赋予我们最丰富的形色，还赐予我们多姿多彩的声音。自然是一个庞大的发音器，只要你稍作留意，那些天籁就无时不刻在你耳边回响，或低沉，或舒扬，或细腻，或粗犷。
有年夏天，正值雷雨季节，晚上我独自在家，暴风雨骤然降临。先是有闷雷从很旷远的地方声声滚过。接着风声一阵紧似一阵袭进了窗。听得谁家花盆“哐当”一声摔至楼下，间杂着各处的门摔打得“啪啪”的声响。我渐觉楼房开始晃动，似乎大风正憋足一口气，钻入楼底拼命地想把它抬起来，未果，便发出“呼—呼—”的啸吟，在每个空间流窜。我陡觉立在了自然的中心，像《孤筏重洋》的主角，乘着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起伏，起伏……
突然，一道闪电耀亮我的眼，迅即天崩地裂般的炸响使我不寒而栗。大风已挟带雨点，径直往窗玻璃打来，发出炒豆一样“噼里啪啦”的脆响，急速时整锅豆子全炸裂开来。在此起彼伏恍如世界末日的巨大声响里，我深感风雨雷并肩作战的强大威力不可抵挡。惊惧、惊心。脑子不停回旋，想寻求一个解脱的办法。
突然我发现，窗外撼天动地的雷暴雨，不正演奏着小约翰施特劳斯著名的舞曲《雷鸣闪电波尔卡》吗？当时听这曲子，有明快的节奏，加之鼓的大量运用，令人印象格外深刻。它先是运用定音鼓力度的变化模拟出渐来的雷声，间或有钹穿插进来营造出一个个小高潮，紧接着加入大鼓更为密集的敲击，与定音鼓和钹紧密配合，制造出自然界“电闪雷鸣”的逼真音效，还有大、中、小提琴及低音提琴，混和各种号和铜管乐器对主旋律的把握，把自然界雷电交加的纷乱场面渲染得入木三分，听了使人精神亢奋，如身临其境。最后，大鼓和钹频频敲响，音阶渐高，预示雷雨进入高潮，音乐在此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心绪安宁，窗外，雷雨依旧急骤而狂放，我自岿然不动，细细听来，静静感受，权当一场专为我演奏的音乐盛会。在被情绪掩埋无暇思索的片刻，干脆什么都不做，都不想，全然放松。在恍如发自灵魂深处的宏大洗礼中，将所有的情感尽付雨声酣畅的倾诉，所有的遗憾交给渐渐远去的河流，所有的向往抛撒在时时被闪电点亮的夜空。
我们在生活中欣赏到的音乐作品，不乏这样来自自然灵感之作，甚至直接运用了自然的声音。当然在创作的过程中更多掺杂进了曲作者个人的理解，这类音乐往往都满怀自然的沉静与从容。听者从自身的角度，又结合生活积累，情感的铺垫进行了二度创造。一首曲子里，也许就是那么几个音符和一个片断，在一瞬间与你的潜意识不谋而合，唤醒了早已模糊或被时间丢弃的感受。你品味到的，其实是自然、音乐和内心三者结合的产物。
也是在一个夏夜，我们在万盛九锅箐，这里海拔千米以上，没有尘世的芜杂，少有的安静。身边有两位朋友闲谈着人生和爱好。其中的长者，嗓音低沉有力，与浓浓的夜色融在一起。我们坐在长廊里，身旁是苍茫的林海，在深蓝的夜空下，依稀可见树木的影子。
这时，山风渐起，遍体舒爽，带给我难以言喻的惬意，我完全想象不出此前是如何在蒸笼一般的山下度过的。周围的松树在风的撩拨下有了动静。初起是细腻温存的，像蚕儿沙沙，彼此应和，彼此歌唱。渐渐的，在不停的对流中，风变得无忌，不再是微风和风清风，而是实实在在的大风，它从山坳里扑来，顿时我发丝乱舞，呼吸困难。我听到身后成千上万，不，远山近野的松树都在摇摆，它们由先前的宁谧变得动感起来，阔大的林海掀起了浪涛，一波未消，一波又起，前赴后继，绵延不尽。虽声势浩大，却彼此间亲密和谐，充满着音韵之美。我们宛如在林之大海上远航，向着前方乘风破浪。风擦身而过，屏息，闭目，来一次灵魂的沐浴吧。仿佛是一场庄严的仪式，让我们的内心顿时充满宗教般的神圣与敬畏。
后来，我听到王俊雄的书香音乐《松涛》之《亭亭山上松》，想起那个夜晚，心有所动。音乐开篇是鸟鸣山涧与深谷流水音，再细听，似乎有隐隐起伏的松涛声，显得遥远而有节制，一种古典雅致的情怀油然而生。主旋律响起，笛子清丽的调子从静谧的背景里跳脱而出，震荡出水的回音或山谷的回响，在转折处还有一种欲说还休的韵致。好的音乐，是可以充分调动乐器的最大可能性的，笛子这种古老的吹奏乐器，在我印象中或是悠长细腻，或是高亢轻快，而在这首曲子中，却有刚劲的力度，意境深邃而辽远。我看到了一株青松傲然挺立于高岗，承风雨，迎霜雪，身躯巍然，俨然亭亭君子。“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浸润在音乐中，忘却当下，回归到最初时的洁净状态。笛声悠扬，灵魂随之舞蹈，意气昂扬。
聆听自然之音，让我们找到一条通往自由王国的通道，更加看清自己的本心。《菜根谭》里说：“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扰攘者自冗。”在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契机，让你特别接近自然的声音。它们猝不及防地闯入你的耳朵时，只要静心调动你的听觉，将之与视觉、触觉甚至嗅觉糅和，你就发现，往日平淡无奇、司空见惯的景象，顿时变成意趣盎然全新的模样。
“你每次上路出远门，千万别忘记带上音乐”，作家冯骥才在一篇随笔中这样写道。我们不但要带上音乐，还要带上一颗易感的心，让自然的音响与生活的音响交相辉映，让生命之歌谱写得更为壮阔，更加多姿……
（作者单位：万盛经开区党工委统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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