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鸣|打卡和致敬:在欧洲探访卡拉瓦乔画作(下)

去马耳他寻觅卡拉瓦乔

我这个年纪,一般不再追星,但总想在有生之年,多看些人类文明的重要古迹,多看些世界名画的真迹,所以追起名画依然劲头十足。

国外名画大都长期公开展览,但并非都能如愿看到。有的画作,一天只接待数百人,需要提前数月预约,比如展陈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米兰圣玛利亚感恩教堂。我们远在国内,亲观原作,要靠缘分和运气,以及国外的朋友帮忙。有的画作,陈列地点比较偏僻,为了看到收藏在马耳他瓦莱塔圣约翰大教堂的《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夏天我就专程去了一趟。

卡拉瓦乔的一生成就傲人、行事危险又充满了谜团。他成功之后,过着这样的生活方式:“干两周的活儿就能大摇大摆逛一两个月,还有一个仆人跟着,从一个球场到另一个,总是准备争吵打斗。”他像是个坏小子,许多无厘头的争吵随意挑起,比如1604年4月,他在罗马莫洛酒馆,服务生法萨奇亚端来一盘洋蓟,四只用黄油煎,另外四只用橄榄油煎。

“哪个是哪个?”卡拉瓦乔问道。

“谁知道,”法萨奇亚回答,“你怎么不自己闻闻?”

卡拉瓦乔随即把整盘洋蓟扔到服务生脸上,还和前来处理的警察争吵,结果被抓进监狱。

1606年5月28日,卡拉瓦乔一伙人与来自特尔尼的托马索尼兄弟在万神殿附近网球场发生争执,托马索尼兄弟的父亲是法尔内塞家族的卫队长,这个家族在教廷权倾一时,可是暴躁的卡拉瓦乔用剑将对方弟弟拉努奇奥刺死。教廷判他死刑并悬赏捉拿,卡拉瓦乔只能逃往西班牙统治下的那不勒斯,然后转往圣约翰骑士团控制的马耳他。

那时候,意大利尚未统一,富有的教会,林立的公国,特立独行的骑士团,都给予艺术家相对的自由和逃避的空间。由于他的名气和才华,他为骑士团大团长维格纳科特以及骑士马尔泰利画了肖像,还创作了另一幅《圣哲罗姆》,从图像看,这个圣哲罗姆面貌很像大团长。马屁拍得不错,维格纳科特亲自写信给教皇保罗五世,为他求得赦免,还授予他“优雅骑士”称号。为了感谢和回馈骑士团,卡拉瓦乔为瓦莱塔的圣约翰大教堂绘制了巨幅油画《被斩首的施洗约翰》,这是他后期最重要的作品。

《马耳他骑士安东尼奥·马尔泰利肖像》(1608)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收藏

《骑士团大团长沃尔夫·德维格纳科特和他的侍从》(1608),巴黎卢浮宫收藏

画中的圣杰罗姆是否很像骑士团大团长?《圣杰罗姆》(1607),瓦莱塔圣约翰大教堂收藏

马耳他是个地中海岛国,1530年,圣约翰骑士团自爱琴海的罗得岛移此,并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承认。1565年,骑士团击败奥斯曼帝国军队对马耳他的大围攻,基督教世界事后送来大量金钱礼物,骑士团以瓦莱塔为首都进行大规模基建,其中大教堂是1573-1578年建造的。

圣约翰大教堂外表看上去很质朴,体量也不太高大,里面却极尽奢华,几乎所有空间,都被天庭的壁画、金色的壁刻和绚烂的壁毯所覆盖。地上花色大理石镶嵌的,是抵御土耳其人入侵战死的骑士墓碑,令人目不暇接。其内饰,可能是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之外最瑰丽的。如今它最珍贵的收藏,就是侧翼小礼拜堂展陈的《被斩首的施洗约翰》。

这是卡拉瓦乔最大作品,宽五点二米,高三点七米,像电影屏幕占满一整堵墙。《马可福音》记载,施洗约翰反对希律王娶其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希罗底怀恨他,想要杀他。施洗约翰是耶稣的表哥,以曾在约旦河里为耶稣洗礼而得名。希律王迷恋希罗底女儿莎乐美的美貌,答应在她跳舞后赐予她任何想要的东西。于是美女在母亲怂恿下,要了圣约翰的人头。油画表现的场景,是施洗圣约翰被按压在地,奄奄一息,鲜血从被割断的颈动脉汩汩流出。刽子手弯腰,准备掏刀子割下他的头颅,莎乐美端着金盆,等待盛放约翰首级。画面中间的大胡子是希律王的心腹,腰上挂着监狱的钥匙,正向狱卒发布斩首的命令。

卡拉瓦乔让观者感觉到,这是发生在眼前的人间惨剧。约翰脸色一片惨白,阴森恐怖气氛扑面而来。血泊旁边,还有似乎用手指蘸着鲜血写上“Fr.米开朗基罗”(Fr.是Frater的简写,意思是“骑士团兄弟”),这是他的新头衔,也是他唯一署名的作品。卡拉瓦乔似乎借此场景,反映他本人在生活中的挣扎、冲突和成就。通过创作油画,卡氏本人也从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变成了得到救赎的受难者。这幅画,将其“暴力美学”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有展陈在瓦莱塔圣约翰教堂,才有特定的气氛,令人想起骑士团的勃兴和卡拉瓦乔请求庇护的曲折往事。再过一百年,骑士团衰落,法国人、英国人相继攻占马耳他,这幅画依然保留在原处,没有移入博物馆,也是何其幸运。

瓦莱塔圣约翰大教堂外立面

瓦莱塔圣约翰大教堂内景

《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局部)

寻访常有意外之喜

访画像是寻宝,并非每次都事先做好功课,有备而去,按图索骥。四年前在热那亚白宫美术馆,我蓦然见到卡拉瓦乔的名作《看哪,这个人!》,再用手机仔细检索,白宫的确是此画的收藏地。6月在卢浮宫,我意外看到从那不勒斯卡波迪蒙特博物馆借展的《基督的鞭刑》,亦是著名的精品。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与名作不期而遇,都令我喜出望外。

在热那亚白宫美术馆邂逅《看哪,这个人!》(1605)

卢浮宫临时借展《基督的鞭刑》(1607)

7月在罗马,我还有另外的惊喜。

那天从纳沃纳广场出来,慢慢往圣天使堡走去,路边到处都是老旧的建筑。我看到其中夹着一座新教堂,导航显示它叫“新教堂”,便信步迈入,里面照例是金碧辉煌的巴洛克装饰。忽然,我在右侧的第二个小堂里,看到一幅熟悉的卡拉瓦乔手笔,竟是《埋葬基督》!我停下脚步细想,这画不是收藏在梵蒂冈吗?再看小堂外缘的宝瓶栏柱上,放着一块意大利文小牌子,果然写的是:

“原件迁移到梵蒂冈博物馆,祭坛上的复制品为 M.科奇作(1797)”

罗马新教堂

新教堂中殿的祭坛画,由鲁本斯绘制

卡拉瓦乔《埋葬基督》(1603)梵蒂冈博物馆收藏

拉斐尔绘制的《耶稣下葬》(1507),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收藏

米开朗基罗雕塑《圣殇》(1497),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收藏

艺术史记载,《埋葬基督》原是卡氏1603年为罗马新教堂(亦称瓦利切拉的圣玛丽亚教堂)绘制的祭坛画。表现的场景,是基督死后被移至坟墓,穿着红色斗篷的使徒约翰在左侧托住他的身体,圣尼哥底母抱着他的双腿。耶稣的身体显示出沉重和无生命的状态,几乎要从画布上滑落。这个姿势来自于米开朗基罗的著名雕塑《圣殇》。画面上从圣母的哀伤、抹大拉玛利亚的沉思,到扶持耶稣的人物表情,每个人都表现出不同的精神状态,且都是卡氏特色的平民形象。再加上明暗对比光影处理,产生出纪念碑式的戏剧效果。先前在博尔盖塞美术馆,我刚看过拉斐尔名画《耶稣下葬》,两幅画中耶稣的姿态颇为相同。文艺复兴时期画作通常展现和谐平衡、圆润优雅的构图和鲜亮的色调,与卡拉瓦乔强烈的现实主义情感及明暗对比气氛,处理手法截然不同。对比之下,可以看到一百年前后顶流画家的清晰变迁。

《埋葬基督》卡拉瓦乔耗时一年完成,也是他最好的画作之一。十八世纪末,拿破仑横扫意大利半岛,1797年与教皇国庇护六世媾和签订《托伦蒂诺条约》,将其列入赔偿军费的一百多件画作和珍贵艺术品掠走,陈列在新落成的卢浮宫博物馆——原来宣扬自由平等理念的法国,打了胜仗也要强掳教皇的收藏,用别人家的文物装点自己的文明。1816年,拿破仑战败,画被归还,教皇庇护七世将原作留在梵蒂冈博物馆中,新教堂只能挂上奥地利画家科奇在1797年绘制的仿件,迄今亦有两个世纪。

其实,拉斐尔的那幅《耶稣下葬》原藏是在佩鲁贾圣方济各阿尔普拉托教堂,1608年,被枢机主教西皮奥内·博尔盖塞的手下强行移走。为了安抚佩鲁贾市居民的抗议,教皇不得不颁发手谕,宣布这幅画是作为礼物送给西皮奥内。博尔盖塞家族亦委托阿尔皮诺骑士临摹复制品送给圣方济各教堂——呵呵,道貌岸然的西皮奥内,其实不是体面人,而拉斐尔原作就归入博尔盖塞美术馆珍藏。1797年,此画亦被法国人列入一百件画作掠走并在卢浮宫展出,1816年再归还给博尔盖塞。

对我而言,疾走一日,时近黄昏,太阳正洒下金色的余光。疲惫之中,忽然看到流传有序的复制名作,机会也是难得。法国建筑师兼艺术评论家夸特雷梅·德·昆西坚决反对掠夺艺术品,他在1796年写了小册子《米兰达的书信》,警告说:“消除一件作品创作的环境将无可挽回地损害其可读性。”回首欧洲历史的风云变幻和两幅《埋葬基督》的曲折旧事,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

罗马新教堂陈列的复制品(1797)

新教堂内关于复制品的提示

拿自画像做人头

近代摄影术发明之前,我们不能知道历史人物的真实容貌,唯一可靠的来源是肖像画。所以富有的帝王、主教和贵族都请画家画肖像以流传后代。后来富商巨贾也画,艺术家也画,画家还给家人和情人画。此外,有些历史题材画作,诸如雅克-路易·大卫创作的《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和《马拉之死》,都是可以当作肖像画看的。

画家也画自己,叫“自画像”。画自画像大体有两种,一是认真对着镜子画。年初上海东一美术馆举办《乌菲齐大师自画像展》,就有拉斐尔、贝尼尼、伦勃朗、委拉斯开兹、大卫、柯罗等等。梵高连发疯割裂自己耳朵,都要画一个包着绷带的像留作纪念。

另一种自画像是画家将自己当作模特画入别人定制的作品。其中著名的,有杨·范‧艾克在《阿諾菲尼和他的新娘》中,通过镜子反射,留下自己形象。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礼拜堂的祭坛画《最后的审判》,依自己的容貌画在圣巴多罗买左手拎着的一张人皮之上。拉斐尔在《雅典学院》中,将自己画成站在托勒密旁边的古希腊画家阿佩莱斯。丢勒在《玫瑰花环节的起源》中,也把自己画进去了。后来这成为传统,更多画家都来玩这一手,伦勃朗在《夜巡》中露出半个小脸,委拉斯开兹在《宫娥》中,更把自己作为本画画家,直接与公主、国王夫妇及管家侍女一起画进作品。研究者认为,这是一种个人签名或标识。而我相信,定制肖像画是奢侈昂贵之举,让自己悄然入局,画家内心大概窃喜,这是他们独有的权利。

《最后的审判》(1534-1541)中的米开朗基罗自画像

《雅典学派》(1509-1510)中的拉斐尔自画像

卡拉瓦乔经常把自己画进作品充当角色。不少艺术评论家坚信,《生病的酒神》画中头戴常青藤花环手持葡萄的青年,就是他第一幅自画像。他的眼神忧郁、肤色病态,但身体和《捧果篮的少年》一样充满肉欲。此外,圣王路易堂中陈列的《圣马太殉难》画中有卡拉瓦乔本人形象,也是一致公认的。

《圣马太殉难》(1600),圣王路易堂收藏

《圣马太殉难》中卡拉瓦乔自画像

莱奥尼绘制的卡拉瓦乔彩色粉笔纸画肖像

《圣经》中的早年故事都很相似:埃塞俄比亚国王希尔提库希望娶他的侄女伊菲革涅亚为妻,伊菲革涅亚是一家女修道院的院长,圣马太使其皈依基督教,因此也就被称为基督的新娘。当圣马太斥责这桩婚姻时,希尔提克斯派人把他杀害。卡拉瓦乔画出了殉难的场景,刽子手左手抓住仰卧无助的圣马太,右手挥动宝剑,其他人物惊愕地四散开来。此时,天使从空中伸出棕榈枝,几乎就要延伸到圣马太的手掌上,象征殉道者的灵魂获得救赎。而在这混乱瞬间,卡拉瓦乔恰在远处观望,仿佛要唤起旁观者的共鸣,引导观众卷入其中;同时也在表达自己与历史故事之间的个人联系和体验。

卡拉瓦乔将自画像划入历史场景的最著名案例,是他的《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画完《被斩首的施洗约翰》未过多久,他在马耳他发生的一场冲突中打伤一位高级骑士而再次被监禁。他越狱逃离马耳他,成为通缉犯,流亡西西里。1610年,他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带着《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前往罗马,希望献给枢机主教西皮奥内·博尔盖塞,争取获得赦免状,然而不幸患病客死途中,天才陨落,享年未满三十九岁。

《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是为了求情而作,卡拉瓦乔自然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更低。众所周知,大卫是《圣经》中的人物,年轻时是个牧童。当时非利士人入侵以色列,其中有位名叫歌利亚的武士,身高八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大卫去前线给哥哥送饭,看到巨人歌利亚冲了上来,他用甩石机甩出石头将其击昏,再割下了他的头颅,从此成为闻名天下的英雄。

《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颅》(1610),博尔盖塞美术馆收藏

《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颅》中斩下的人头是卡拉瓦乔的自画像

以大卫为主角的艺术珍品,当时以米开朗基罗的雕塑最为著名。后来贝尼尼也创作了大卫雕塑,亦收藏在博尔盖塞美术馆内。而观赏卡拉瓦乔的油画,观众的视线一定被大卫斩下的歌利亚人头所吸引,他将丑陋的巨人头画成了自画像,卑微低贱。显然与此画是送给西皮奥内的礼物有关,呈现出他本人的忏悔态度,再次请求得到宽恕。这世上,除了放浪形骸的卡拉瓦乔,恐怕不会有第二个画家会这样作践自己。卡拉瓦乔还在大卫的剑上写下一行拉丁文,意为“卑贱灭杀高傲”。暗喻正义的杀人者,也会受到良心谴责,就像他当年杀人一样。他一直在悔恨,等待救赎。

其实卡拉瓦乔常画血淋淋的人头,在此之前,他至少四次绘制这个主题,包括《尤滴斩首荷罗孚尼》(1599,罗马国家古代艺术美术馆收藏)、《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颅》(1607,维也纳艺术博物馆收藏),《带着施洗约翰头颅的莎乐美》(1607,伦敦国家美术馆收藏;1909,马德里王宫收藏),其中至少就有两至三个头颅很像他的自画像。他历来以描绘血腥暴力的戏剧性场面著称,生活中也充满了冲突和争斗。不少评论家认为这些场景反映了卡氏对宗教和人性的深刻思考,我则觉得他画得太多,有点像是玩世不恭的自讽自嘲。卡拉瓦乔脾气暴躁又绝顶聪明,这些夸张的表现无疑增加了作品的神秘感,也揭示了艺术大师复杂多面的内心世界。通过大胆的自我描绘,卡拉瓦乔不仅创造了引人深思的艺术作品,也在艺术史上留下了他个人独特的印记。

《大卫手提歌利亚的头颅》(1607),维也纳艺术博物馆收藏

天使的披袍就像窗框里飘出的织物

这次卡拉瓦乔打卡之行真是收获满满,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仁慈山教堂观赏《七件善事》。

仁慈山教堂位于法庭街253号,是在那不勒斯老城的中心。人声嘈杂、通路狭隘,站在街道对面,拍不下教堂的立面全景。1601年8月,七位年轻的贵族创立了仁慈山慈善会,每周五在不治之症医院见面,为病人服务。第二年,他们建造了这座小教堂。小教堂真的很小,正殿只占外墙立面五个圆拱廊道右侧的三个门洞,门洞里面是个圆形建筑,集中式形制,主祭坛敬奉着卡拉瓦乔绘制的《七件善事》,周边六个耳堂亦饰有其他画家的宗教绘画。

仁慈山教堂位于狭窄的法庭街左侧

仁慈山教堂的正殿,就在右侧三个门洞之内

付十欧元门票,其实就为了看一幅卡拉瓦乔作品。高耸的穹顶之下,除我之外,还有四个游客,他们坐在椅子上,聆听两位讲解员对着多功能屏幕,一部分一部分地分析画作。我坐在最远的小堂外的台阶上观赏。另一头,站着收门票的老头。

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厚重的大门关上后,教堂里只有八个人。高畅的穹顶之下,气氛温馨而宁静。

安静的教堂里,参观者坐下聆听讲解,两位讲解员采用多媒体屏幕进行解说

《七件善事》创作于1607年。这是卡氏刚逃离罗马,在那不勒斯绘制的第一件作品。七件善事是天主教的传统信条,前六件源出《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耶稣对门徒及追随者说:“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我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望我。”中世纪瘟疫盛行,人们在这六种善功之上,又加了第七项埋葬死者,以示对生命的最终关怀。

完成这个题材本来需要数个画面,但卡拉瓦乔将其巧妙地融合在一个场景之中,展现出他高超的构图天赋和对人类情感的深刻理解。对于观众,则要仔细琢磨,还要借助解说或文字介绍,才能搞清错综复杂的情节关系。

仁慈山教堂多媒体屏幕划分的人物区块

借用仁慈山教堂多媒体屏幕上从右到左画出的区块,这些图中人物的行动包括:

一、画面右侧的女人在探望关进监狱的父亲,并用自己的乳汁喂食快要饿死的父亲。它表明的善事是探望监狱的囚犯和给饥饿者食物。这个场景是对罗马传说中“佩罗与她的父亲”的描绘,重现了古代孝敬父母的行为;

二、男人举着火把,他的同伴帮忙抬着死者入葬。死者只露出一双脚。它表明的善事是埋葬死者;

三、身穿华服的男子挥剑将自己红色斗篷分割给赤裸身体的乞丐,乞丐还是瘸子即病人。它表明的善事是给赤裸者以衣服和看望病人;

四、留着胡子的朝圣者,向男人询问住处,男人用手指示旅馆的方向。它表明的善事是帮助无家可归者;

五、一位男人仰头用驴腮骨喝水,它表明的善事是给予口渴之人以水喝。

六、在此之上,圣母抱着耶稣,在天使的簇拥下俯瞰着人间的善行。

卡拉瓦乔以他独特的方式表达了人物的情感,从慷慨、怜悯、慈悲,到受援者的困苦和感激都得到了生动的刻画。卡拉瓦乔后期的历史题材绘画,大部分都是血腥暴力,《七件善事》却在黑暗中闪现光亮,从苦难中展示温暖柔情。

静静坐在仁慈山教堂内的石阶上,身临其境地眺望着《七件善事》,使我双眼朦胧,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卡拉瓦乔和他画笔下的人物,纷纷然向我走来。教堂的讲解说,《七件善事》左上角天使飞舞的披袍,就像那不勒斯大街小巷晾晒的衣物和窗框里飘出的窗帘织物,圣母则像倚在阳台上观望的女人。她怀中的孩子,转过身来,带着好奇而温柔的目光。

说得真好,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文艺复兴后人本主义的勃兴体现在画家的构想之中,神性也表现出人性的恬淡和平凡。

不知不觉时,收票老头打开厚重的大门。哗啦啦,一群新参观者兴致勃勃地涌了进来,热闹喧嚣的那不勒斯街道就在咫尺之外。

哈,阳光灿烂,微风习习,咱也逛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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