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教父》上映五十周年。
《教父》的“伟大”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关于它如何伟大,人们从历史层面、社会层面、文化层面,以及电影技法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全方位阐释。
可以说,《教父》奠定了其后所有黑帮电影的基调,“它成了黑帮故事的一个永恒的范本和楷模” (戴锦华语) 。
但其伟大之处在于,它不仅是一部讲述暴力、权谋和丛林法则的黑帮电影。在黑帮故事之上,它还是一段男性成长故事,一部移民家族史,一则反美国梦的寓言。
伟大的作品都具有自反性。
《教父》系列 (尤其是前两部) 曾对现实世界中的有组织犯罪集团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坊间流传过诸多轶事:
老教父维多·柯里昂的人物原型在看完马龙·白兰度的表演后,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把白兰度吓得不轻;
2015年,臭名昭著的意大利黑手党老大维托里奥·卡萨莫尼卡去世。葬礼现场,乐队演奏的正是《教父》的配乐,同时还有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向人群抛洒玫瑰花瓣。
葬礼现场
另外,《教父》上映后,很多黑帮成员争相模仿片中新老教父的言行举止,以此掩盖自己没有多少文化的粗鲁和愚蠢……
真实的黑帮越是煞有介事地热爱、模仿以及捍卫《教父》,越能反映出《教父》的自反性。
据说,促使科波拉拍摄《教父》第二部 (众所周知,科波拉接拍《教父》并非完全出于自愿) 的原因之一,是他听说有观众在看到第一部结尾众人亲吻麦克时起立鼓掌后深感自责,决定继续将这个故事的罪与罚拍出来。
于是,我们才看到身负家族使命的麦克从一个善良正直的美国公民,逐渐成为阴郁、冷酷的黑帮首领,在一生夙愿破灭后孤独终老。
《教父》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它的悲剧根源在于,故事表层呈现出的所谓“人生智慧”“处世哲学”“阴谋权术”,与故事里层支撑主人公行动的价值观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二代教父麦克越想保护家庭,就越将家庭成员推向深渊;他越是费尽心思让家族生意走上正轨,整个家族就越深陷犯罪的泥潭无法自拔。
在目的与手段背道而驰的大背景下,越挣扎,越沉沦。最终,建立起庞大黑色帝国的教父,其人生成为一场拼尽全力的扑空。
这种自反性贯穿全片,为这部跨越七十年的史诗系列奠定了深刻的基石。
我们经常会在网络上看到“《教父》是男人的圣经”这样的说法。
或者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正因为现实中的人几乎不可能成为一名标准圣徒,《教父》才被类比为《圣经》。
相信很多从小就迷恋黑帮电影和《教父》的男性观众都会有一种感觉,少年、青年乃至步入中年后看《教父》,看的完全不是同一部电影。
年轻的时候,我们很容易被电影中那些不容置疑的金句所蛊惑,诸如“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女人和小孩可以无忧无虑,男人不行”“不照顾家人的男人,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
这些充满男权色彩和英雄主义气息的台词足以蛊惑一个年轻人蠢蠢欲动地对世界发起挑战。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它们很适合年轻人拿来装逼。
但讽刺的是,《教父》三部曲最终从整体上推翻了自己创造出的这些金句。成年后再看《教父》,像是一个特写镜头在慢慢拉远,眼中的景象从主角变为整个家族群像,最终放眼至整个时代,你会发现,即便身形伟岸如教父,依旧无法抗拒个体的无力感,无法抵抗命运对他的捉弄和摧毁。
而支撑着“教父”,同时又毁灭了“教父”的,是“家庭”。
抓住黑手党叙事中的家庭伦理观念是科波拉的创举。在此之前,没人敢将“家庭”与黑帮分子联系起来。但在《教父》之后,“家庭”成为塑造黑手党成员/犯罪人物的重要元素。全世界的后来者不断对“黑帮与家庭”这一母题进行改写或本土化,其中不乏国内观众熟悉的优秀港片 (比如《无间道2》) 。
千万别小看《教父》的自反性和对“家庭”的聚焦。重温完三部曲之后,我确信这两点的结合使《教父》超越了黑帮类型片,也超越了时代的局限,甚至突破了地域、圈层等诸多桎梏,而这些都是经典诞生的必要条件。
哪怕在当下的中国,只要你生活在有一个大家族群的环境里,你的那些有关“家庭”的生命经验都有可能与《教父》产生共鸣。
如果你或者你的父辈曾经试图作为一家之主 (所谓的“顶梁柱”) 维系过这个家庭,那么这种共鸣可能会更加强烈。
而科波拉将这种具有普世性的情感巧妙地与美国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文化相勾连,以至于哪怕你完全不懂这背后的美国梦是什么,依旧能体会到荣耀和心碎,又回过头来试图弄懂这背后是何种力量在操控。
01
“教父”的诞生
让我们回到那个永恒的开头。
“我相信美国,美国给我带来财富。”观众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幕,这句台词响起,随后几秒,一张直视着屏幕的人脸才缓缓浮现。
这是殡仪馆老板在向当地的黑手党头目、“教父”维多·柯里昂求助。殡仪馆老板与“教父”同为意大利西西里移民,在这段独白中,他讲述了自己勤劳致富,试图成为标准守法的美国公民,却无法受到美国法律保护的全过程。
当镜头逐渐后拉,观众才发现,这一画面的黑色部分来源于身着黑色西装的教父的背影。
老教父维多·柯里昂审视着殡仪馆老板,同时掌控着他的生死。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殡仪馆老板逐渐臣服于自己的权威之下,却又称之为“做我的朋友”。
当殡仪馆老板低下头亲吻“教父”的手背时,电影的主题之一已然浮现——
这是一个关于上世纪意大利裔移民追逐美国梦的故事,其中的关隘则是,他必须选择认同某种秩序才得以保全自己。
当他从充满暴力和压迫的南欧逃往北美大陆时,自由、民主、和平本是他的全部希望。但在他当真遵循这种信念后,却发现此路不通。因此,他再度回归到由暴力犯罪建构起来的地下秩序当中寻求庇护。
在老教父建立起的柯里昂帝国内部,制度与等级井井有条,其人脉网络遍布当时的美国政界。他们为前来求助的意大利裔平民提供帮助,同时也利用这些机会,打通与美国地上世界的联系。
仅仅一场对话,便系统性地交代了二战结束伊始美国黑手党与美国法治社会的同构关系。这是整个《教父》三部曲的大背景。我们必须理解这层关系,才能真正进入“教父”的世界。
电影中的两代教父——维多和他的小儿子麦克——之所以富有人性的魅力,是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有强大的内在驱动力。
而驱使老教父成为“教父”的动因,正源于他在美国奋斗初期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一如殡仪馆老板做良民却无法抵抗地痞流氓的侵害,《教父2》中详细地讲述了老教父的发家史,这同样是一个良民在缺乏法制和公正的环境中被迫举起枪保护妻儿的故事。而维多的野心与才干则赋予他逐梦的无限可能性,因而,他得以依靠暴力犯罪重拾“公平”与“正义”。
罗伯特·德尼罗饰演年轻时的老教父
但是,与奉行美国清教传统中的个人奋斗的移民不同,老教父维多·柯里昂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意大利西西里人。这注定了他的“美国梦”,与《美国往事》中同为黑帮首领的面条 (该片中的黑社会是犹太黑帮,与《教父2》中麦克的死敌海门·罗斯师出同门) ,或者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的“美国梦”有着本质区别。
家庭以及家族纽带,是第一批美籍意大利裔移民极为重视的故土情结。
由于各种历史原因,西西里岛自公元前八世纪以来便饱受外族侵略,因此当地民风彪悍,十分注重团结,习惯家族式的群居,且格外重视家族荣誉。
老教父幼时逃往纽约前,全家被当地黑手党血洗,他在母亲和亲友的舍身相救下活了下来。对家族成员的感激与保护欲,镌刻在老教父的血液里。
于是,我们在电影开场看到的是老教父女儿的婚礼——西西里人在女儿的婚礼上不会拒绝任何人。
这场西西里女儿的婚礼长达三十分钟,留名影史。它确立了老教父在家族中不可动摇的“父权”,同时也奠定了“家庭”之于《教父》系列不可撼动的中心地位。
我们在《教父》中看到的是一个与法治社会并行的地下世界正以它强劲而自洽的逻辑共同维系着美国社会的运转,但是在老教父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家庭逻辑统治着一切。
这在《教父》之前的黑帮类型片中是不可想象的,但在《教父》之后,它成了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02
双重价值观的冲突
老教父维多和二代教父麦克的代际更迭,既是地下秩序的权力交接,也是柯里昂家庭责任的传承。
而这种传承酷似东方家庭的灯火相传,也是《教父》最先打动我们的地方。
在这个尔虞我诈、任何关系都有可能遭遇背叛的环境中,维多与儿子麦克的感情几乎是唯一固若金汤的关系。
当我们早已熟知麦克的人生结局之后再回头反复观摩马龙·白兰度的表演,会被很多细节打动。
第一部剧情的转折点,是老教父拒绝与其他黑帮家族贩毒,结果遭到刺杀。老教父身中数枪幸免遇难,出院回家,扫视一周,没有看到麦克。
当他得知麦克为了他和整个家族的安危杀人跑路后,老教父痛苦地闭上眼睛,虚弱地摇头。那一刻,老教父意识到命运的不可抗力正在将他最珍爱的小儿子拖入黑暗。
而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老教父寄托了最矛盾的“痴心妄想”:
他希望麦克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成为地上世界的大人物,不仅能够摆脱从自己开始犯下的罪恶,还能帮助其他家族成员一起洗白,成为真正见得光的美国公民。
但是,从麦克代表家族枪杀了毒贩开始,老教父混合着父子情与家族使命的美国梦便坍塌了一半。
在《教父》第一部结尾,那个为人津津乐道的父子诀别戏中,时不我待的强烈预感和力不从心的衰老迹象同时呈现在老教父身上,令人心碎。
但最伤感的,还是老教父始终对原本有光明未来的小儿子抱有歉意。他在最后的对话中顾左右而其他,一反惜字如金的个性,一会谈到喝酒,一会谈到小孙子,一会又语无伦次地叮嘱,都只是为了遮掩内心深处的无奈。
“时间不多了。”老教父以枭雄的眼光准确预感到时代的变化。
地上与地下即将不再相互兼容,家族与黑手党事业的同构关系也终将被打破。
老教父的生命于时代转折点落幕。他不知道的是,临危受命的麦克即将面临的困境要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这个困境的根源,再次来源于家庭。
第二代教父麦克有着双重身份认同,首先,他是第二代西西里移民,受父辈影响,加上他本身在西西里的逃亡经历,对于故乡以及父辈的家庭观念,他全盘接受。
但同时,他生于美国,长于美国,接受美式精英教育,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他娶了一位典型的美国妻子凯。
凯是与麦克的母亲、老教父的妻子完全不同的女性。
在老教父的发家史中,他的妻子扮演了绝对忠诚、顺从的角色,这是由西西里传统所决定的。但在麦克与凯的婚姻里,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与服从不复存在。
凯作为一名同样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自然不可能像麦克的母亲那样永远以自己丈夫的是非善恶观为准则。
她对麦克秉持的价值观的怀疑,从第一部一直延续到第二部的结尾。最终,凯通过堕胎决绝而彻底地否定了麦克。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麦克,他狠狠打了凯一巴掌,注意,这恐怕是麦克此生唯一一次在情绪彻底失控出手伤人。
凯之于麦克,正如尚未涉足家族生意的年轻麦克之于老教父,前者是后者曾经拥有过但却永远丢失了的天真,亦是后者毕生追求的美国梦的正面——
它们永远正义、纯洁,带着不谙世事的稚嫩和勇气,为黑暗中的后者提供安慰和希望。
凯这个始终纯真、专一的女人最终居然会以堕胎这种方式“背叛”自己的丈夫,这是麦克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老教父机关算尽也无法阻挡的。
面对其他黑道家族的围剿,以及国内外局势云波诡谲的现状,麦克尚能处变不惊。但超出他预想的是,威胁到自己“父权”地位的时代剧变,居然能够从他的婚姻下手。
这也是《教父》的超前之处。
其实,麦克与凯婚姻破裂的种子,影片中早就在暗中埋下了:
影片大张旗鼓地呈现了两场婚礼,一场是老教父的女儿康妮的婚礼,另一场是麦克在西西里与第一任妻子举办的传统西西里婚礼。
麦克与凯二人的婚礼并未出现在影片中,这似乎暗示了柯里昂家族这个意大利裔移民对待凯这个美国媳妇的态度——
他们从未真正融合过。
科波拉敏锐地捕捉到对“时代变了”的深层动因。
无论是黑帮涉毒,还是美国社会的法制逐渐健全,全都只是表象。现代人权观念的发展加速了传统大家庭的解体,家族成员的个人追求不再与大家族整体利益挂钩,才是击垮麦克——一个黑手党头目——的真正原因。
麦克谨遵父亲教诲,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家人,并且自认为在向美国梦迈进。殊不知,西西里男人保护家庭的传统方式已成为束缚美国现代家庭成员个性发展的噩梦。
试图平衡传统与现代的麦克注定会失败。他的妻子因无法与之共享精神世界选择主动离开,他的儿子始终活在自己父亲杀死亲叔叔的阴影中。
迈克的哥哥弗雷多与侄子的温情时刻
他不再像父亲那样成为全家人坚实的依靠,相反,家人只有拼命逃离他,才能过上他们认为幸福而正常的生活。
麦克为了美国梦光明的那一面奋斗终身,心灵却永远留在了美国梦肮脏的反面。
03
失落父权的挽歌
科波拉在《教父》中呈现的传统大家族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真实而细腻,以至于五十年后,片中这些人物关系依然让人百看不厌。
这当然有赖于科波拉意大利裔移民的身份。
在此之前,好莱坞的经典黑帮片,如《人民公敌》《小凯撒》等虽然讲述的都是黑手党成员的故事,但却没有主创深入探究过这些意大利裔移民的家庭内部结构。
他们只是挑战主流社会的孤狼,被浪漫化地书写,然后又被无情地消灭。
是科波拉用自己真实的生命体验,为这群面目可怖的黑手党创造了更丰满的血肉。他们拥有了家庭的温情,也因此生出许多世俗的牵绊。而众所周知,世俗的欲望越多,人物的行动才会愈加经得起琢磨,故事中的情绪也就愈加饱满而余韵悠长。
麦克的一生中,杀死曾经出卖自己的哥哥弗雷多始终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心结。
这不仅仅因为费雷多是他的哥哥,是“我父亲的儿子”,从影片中多处细节可以窥见,麦克与弗雷多的感情可能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最为亲近的。
《教父2》的尾声是麦克的一段回忆。他记起当初向兄弟姐妹宣布自己参军报国的决定,所有人都异常不解,只有弗雷多握住他的手表示支持。
而在《教父》开头,麦克带凯参加妹妹的婚礼,全家人表现得不咸不淡,也只有弗雷多走过来亲昵地与凯打招呼,代表家人欢迎她的到来。
在全家围在老教父床边欢迎他出院回家的那场戏之后,众人散去,只有弗雷多一个人再次走进父亲的房间,默默地坐下,无言凝视着虚弱的父亲。
他可能是老教父的几个孩子中最懦弱、最无能的一个,他也可能是这个家族最容易被攻破被策反的软肋。因为这些原因,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麦克有无数除掉他的理由。
可是,他也有可能是这个家族中最为柔情的、为其他成员带来过最多宽慰和快乐的人。
弗雷多凝视父亲时愧疚而忧伤的眼光,与他尚在襁褓时病得哇哇大哭,父亲望向他时流露出的哀伤与自责,几乎一模一样。
这对父子满怀对彼此的爱意,在不同时空相同形成了一道深情的对望。
关于人性深处的烛照,片中还有些容易被忽略的动人碎片。譬如凯在离婚后,背着麦克来家里看孩子,康妮在一旁给她把风。
随着麦克回家的时间逐渐迫近,康妮不断催促着凯离开。临别时,康妮不断鼓励小侄子上前亲吻自己的妈妈,并且在最后紧紧拥抱了凯。
这个拥抱让我深深共情了黑手党家族中被男人排挤在外的女人们,她们身上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与温情早已超越了血缘关系,是难得一见的连接传统与现代家庭观念的桥梁。
正是这样的细节让老教父口中的“家庭”落到了实处,让我们相信这样的家庭是值得守护的。也因此,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之际,我们才能与麦克一起感受到那剜心的疼痛。
可以说,这些关于亲情的温情时刻,是老教父留给柯里昂家族最后的遗产。
当然,这些只是遗产的一小部分,剩下那部分对麦克和其他家族成员来说,仍然是致命的。
麦克的亲生儿子坚决拒绝了父亲为其安排的从政道路,他选择做一名歌唱家,彻底脱离了柯里昂家族的罪恶。
在第三部中,麦克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并最终与儿子和解。当然,和解的前提是儿子在艺术领域成就了一番事业,并且在意大利老家举办了歌剧《乡村骑士》的首演。这个衣锦还乡的大前提,几乎是全世界父子和解的必经之路。
看完演出后,麦克不无兴奋地说:“以后人们提起柯里昂家族,会想起这歌声。”
也许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麦克心里想起的是父亲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歉意。
他会想起父亲如叹息般的那句,“时间不多了,麦克”。
而他自以为终于完成了父亲的嘱托,以为兜兜转转一辈子,自己还是触碰到了彼岸那盏绿灯。
随即,最爱的小女儿就死在了自己怀里。
对麦克来说,没有什么比女儿惨死更残酷的结局。他一生以保护家人为己任,最终却以失去家人告终。
麦克的精神支柱连带着老教父终生奋斗的意义,在影片最后灰飞烟灭,落得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可是,这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对现代观众而言却有着异常强大的感召力。
我们明明不再信奉传统家庭观中那一套家族使命,我们热衷于自由意志、个性解放,我们逐渐习惯在远离故土的大城市中过着原子式的生活,我们完全理解并支持凯离开麦克,我们可以理性地批判老教父与麦克遵循的那套父权制体系。
但我们依旧对“教父”及其背后一整套家庭逻辑抱有极大的同情与留恋。
或许,在那个传统的父权的亲情世界里,我们看到了超越个人主义的东西——
那是极端恶劣环境下逼生出的极强的责任感,是无路可退的情境中迸发出的献身精神,是男子气概在特定历史时期绝望而浪漫的倾泻。
一切都像是年轻的老教父失业后为妻子带回来的那颗梨子。
尽管被包裹在一张粗糙的报纸里,它依旧触发了妻子的笑声。
而对于老教父来说,美国梦的开始,不过是为了让这片刻的快乐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