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以后应该怎么办?减肥!华佗之后的外科手术|《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

华佗

(约公元145年-公元208年)

一说到名医,大家首先想起的,大概就是东汉末期的华佗,他擅长本草、针灸,曾发明五禽戏,尤其以外科手术和神奇的麻醉药——麻沸散而闻名。现在我们经常用“华佗再世”表达对医生的赞美。但您是否知道,华佗和他的外科术在历史上曾经被否定、被遗忘,直至近代以来才重获辉煌呢?让我们跟随于赓哲教授来看看历史上,华佗之后的外科手术是什么情况吧。

华佗大约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他的事迹却逐渐被看作仅仅是一种传说,连著名的医学家们也对此表示怀疑。华佗生活的年代,正是一个医学经验逐步积累的时代,量变正在悄悄引发质变。古代的外科手术危险系数高、成功率低,越来越多的反面教训使得大型外科手术逐渐被放弃。

就现有史料来看,至少自南朝开始,医界就开始将华佗外科术排除在“正道”之外,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云:

春秋以前及和、缓之书蔑闻,道经略载扁鹊数法,其用药犹是本草家意。至汉淳于意及华佗等方,今之所存者,亦皆修药性。张仲景一部,最为众方之祖宗,又悉依本草,但其善诊脉,明气候,以意消息之耳。至于刳肠剖臆、刮骨续筋之法,乃别术所得,非神农家事。

陶弘景距离华佗只有二百余年,身为名医,但却将华佗“刳肠剖臆、刮骨续筋之法”断言为“乃别术所得,非神农家事”(言下之意似暗指属于巫觋行径),以今之观点看来,“刳肠剖臆”非医家事复谁家事耶?但是当时医疗技术已经基本局限于汤药针灸,故陶弘景将外科手术摒于医门之外自有其时代根基。

华佗之后,外科术依旧存在,但越来越体表化。《晋书·魏咏之传》记魏咏之兔唇,闻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疗,故求治。医曰:“可割而补之,但须百日进粥,不得语笑。”后来施行手术,效果良好。《医心方》卷五:“刀锋细割开,取新煞獐鹿肉剉以补之。患菟缺又然,禁大笑语百日。”与《晋书》对照,可知当时治疗兔唇手段之一是剖开兔唇分裂处,用动物肉填补,然后缝合,百日禁止说话和大笑,以此期待兔唇愈合。《晋书》卷四四《卢钦附子卢浮传》记载卢浮有坏疽(不排除是糖尿病并发症),做了截肢手术。

《旧唐书》记安金藏为太常工人。有酷吏欲诬告皇嗣李旦谋反,左右皆遭拷打,安金藏宁死不屈曰:“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遂引刀自剖,内脏暴露而休克。武则天闻听受到感动,“令舁入宫中,遣医人却内五脏,以桑白皮缝合之,傅药,经宿乃苏。”

安金藏引刀自剖

但中古时期的外科技术总体来说,是处于下滑阶段的。安金藏可以幸存,第一要素必然是因为五脏并未受到严重创伤,对于这种外伤,隋代《诸病源候论》卷三六就有论述,它指出,战士肠子外露可以推回去,假如肠子已断,可以进行缝合,但是肠子一头在体内不可见者则不可救:“夫金疮肠断者,视病深浅,各有死生。肠一头见者,不可连也。……肠两头见者,可速续之。先以针缕如法,连续断肠,便取鸡血涂其际,勿令气泄,即推内之。”这是“肠吻合手术”,所以可以推想,安金藏可活,多半是因为脏器并未受到重创。武则天在安金藏救活后亲自探视,“则天临视,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即令停推。睿宗由是乃免”(《大唐新语》卷五)。

《资治通鉴》记载了骇人听闻的高开道动手术故事。高开道是盐户出身,骁勇善战,隋末曾在河北参加起义军,攻取渔阳,自称燕王,建都渔阳。这个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军阀,残忍而且狡猾。在一次作战中,他面部中箭,召医拔出箭头,医者云箭镞入骨太深,没办法。高将其斩首。再召一医,又云无法,再斩。第三个医人被召来,畏惧不已,为了活命强说可以治疗,方法是用工具将创口附近骨裂扩大,嵌入楔子,然后将箭镞拔除。高开道让其动手,动手术的时候始终面不改色,同时割炙饮酒,颇有关云长刮骨疗毒的风采。事毕赏赐医人三百匹绢。

1974年,在江苏省江阴长泾龙集嘴明代夏颧墓中,出土了一批明代医疗器械,包括外科手术刀、铁质小剪刀、探针、铜钗、猪鬃毛刷、药罐、淋洗瓷壶、瓷香薰等器物,现收藏于江阴博物馆。夏颧(1348—1411)字叔度,号雪洲,父亲曾是元代上海县主簿。夏颧长大后从医,“明于医疗针艾之术”,精于疮疡外科。倪瓒病危时就住在他家求治,但未果而去世。

夏颧墓出土的明代外科手术器械

在题为明郑芝龙辑、清余自荣校的《金疮跌打接骨药性秘书》中有大量明清外科手术记载,主要是战场急救,例如气管接合术、肠吻合术、正骨术等。

虽然有这些外科手术的存在,但总的趋势是越来越保守,越来越体表化,医家越来越谨慎。以上列举的主要是体表型手术或者创面开放的抢救型手术,医人不会主动切开腹腔进行内脏手术。更多的手术记载主要是骨折及脱臼、鼻息肉摘除、穿刺引流、导尿术、咽喉异物剔除、针拨白内障、痔疮切除等,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举。李经纬《中医外科学的发展》:“(这一阶段)我国外科学发展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即强调整体的理论观念日渐发展,而外科手术的发展除小手术外,已接近停顿。”

操行外科手术的人可能绝大多数是民间草泽医,恃一技以糊口,被主流医家目为“庸俗”之人。宋代陈自明《外科精要》序言:“况能疗痈疽、持补割、理折伤、攻牙疗痔,多是庸俗不通文理之人。”这一点与西方历史不谋而合,中世纪的西方医学也逐渐摒弃了外科手术,操行拔牙、截肢等外科术的主要是屠夫、理发师等,被主流医学家瞧不起。这大约是那个时代人类共同的价值观,也说明经验医学走到一定程度难免会有这个阶段。

唐宋金元以后中国的外科治疗越来越强调整体治疗、辨证论治、“外病内治”,明代汪机《外科理例·前序》云:“然外科必本于内,知乎内以求乎外,……有诸中,然后形诸外。治外遗内,所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甚至有的明显应使用外科术的病症,医家仍倾向于保守疗法,《千金翼方》卷二○《刺在肉中不出方》记载治疗有伤员箭镞在背脊中经年不出,按理说这种创伤最佳处理方式是手术摘除,但孙思邈处以“瞿麦丸”,“断口味令瘦,肉缓刺则自出矣”,至来年春季,“其镞不拔自然而落”。成分主要是瞿麦、雄黄、干地黄、王不留行、麻黄等,且忌肉类,瞿麦利尿,麻黄等减肥,颇怀疑这是以减肥方式让箭镞逐渐暴露,然后脱落。

甚至外科这个词在近代西方医学进入之前,真的就是身体外表之科。《笑林广记》曾有一个笑话:“一人往观武场,飞箭误中其身,迎外科治之。医曰:‘易事耳。’遂用小锯截其外竿,即索谢辞去。问:‘内截如何?’答曰:‘此是内科的事。’”这虽然是笑话,但以体表和体内来区分内科外科曾是传统医学沿用的分类法。廖育群《医者意也认识中医》指出:“近代西方医学的‘外科’(surgery),是以手术、器械治疗损伤、畸形和其他病变的技艺,但其核心是手术;主要处理急性损伤和一些非手术治疗不可的慢性病。而中医外科基本上没有以手术治疗内脏疾患等慢性病的内容,……在矫形(如唇缺修补)、损伤、痔漏、化脓性感染等方面虽然也使用手术疗法,但更注重药物疗法。由此构成了中西外科医学的主要区别。因此,如果将所谓的中医外科译为surgery,是不能正确表述其内涵的。对此有较多了解的外国学者,往往使用external组词以表明中医外科的本质。”可以想见,以中国古代的“外科”附会近代西方医学的surgery,实际上是由于汉语语境中缺乏与surgery相对应词汇的结果,只好以概念勉强接近的“外科”代替之,究其根本,这是中国传统医学对华佗的“遗忘”在语言上的体现。

(本文节选自于赓哲《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中华书局2021年4月出版,略有改动,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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