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季媛媛 上海报道

韩阿姨（化名）怎么也没想到，春节将至，在身边的人都忙着备新冠口服药之时，自己的乳腺癌治疗药也很难买到，过去293.5元/盒的原研阿那曲唑片（商品名：瑞宁得），如今上海肿瘤、瑞金、仁济等一众知名大三甲医院已经“一药难求”，而有些许存货的京东、天猫等平台已经将药价炒到900-1000元/盒。

韩阿姨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2021年5月确诊为乳腺癌，在进行手术及放疗后，医生就开出瑞宁得，要求这一药物要连续服用5年，期间不得停药。“肿瘤医院的医生开具处方，医保支付价格293.5元/盒，个人承担20%，哪怕连续吃5年，这一价格对我们普通患者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但是上个月我的药吃完了，定期到医院配药时被告知，瑞宁得已经无药供应。不仅是肿瘤医院，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海的三甲医院都被告知这一结果，实在难以接受。”

韩阿姨无奈之下只能四处委托朋友购药，但却被接连告知，过去仅需293.5元/盒的瑞宁得在福建等多地已经炒到1000元/盒。“这实在高得很离谱了，如此计算，我每个月需要花费近3000元，连续吃五年，这价格实在承受不起。”

经过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调查发现，韩阿姨说的情况不在少数，不少乳腺癌患者接连表示，原研阿那曲唑片在医院“消失”，开不到了！究竟为何会出现这一现象？

患者需规范用药5年

乳腺癌常常被冠以“头号红颜杀手”、“女性第一癌症杀手”、“城市女性第一杀手”、“女性疾病第一杀手”等身份，是最常见的癌症，也是全球女性癌症相关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据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署（WHO/IARC）发布的《2020全球癌症报告》显示，2020年，全球估计新发癌症1929万例，前10位癌症类型的发病例数占全部新发癌症的60%以上。其中，女性乳腺癌首次超过肺癌成为最常见的癌症，2020年新发乳腺癌226万例，占总体癌症发病的11.7%。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乳腺癌常年盘踞中国女性罹患恶性肿瘤之首，但随着防治手段的进步与革新，我国女性在抗击乳腺癌这一病魔上的“武器”也不断更新换代，抗肿瘤药市场规模更是不断扩大。弗若斯特沙利文预测，2022年全球乳腺癌药物市场将达369亿美元。

上海长海医院乳腺外科主任李恒宇教授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介绍，乳腺癌有三个特点：发病率高、预后好、治疗时间长。这三个特点也预示着它和其他的肿瘤有明显的差异。

“乳腺癌并不是十分可怕，它不像胆囊癌、胰腺癌等患病后生存时间很短。大多数早期乳腺癌患者，特别是ER阳性的患者生存期超过十年、二十年以上。目前，国内早期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在83%-85%左右，国外早期乳腺癌的治愈率在90%以上。上海地区比国内其他地区稍微高一点。但这也是基于规范化治疗的前提，很多乳腺癌患者内分泌治疗要5-10年，特别是高危人群要用到十年以上。”李恒宇说。

在治疗手段的选择上，过去乳腺癌治疗以化疗为主，除了主流的化疗药物外，市场上根据不同类型的乳腺癌治疗药物也在不断更新迭代，目前已有靶向治疗、免疫治疗、内分泌治疗等手段。其中，在整个乳腺癌接近70%的人群激素受体表达阳性，需要进行内分泌的后续治疗。这也意味着，作为内分泌治疗中的基石性药物，芳香化酶抑制剂阿那曲唑片的需求量较高。

据MIDAS数据库信息统计，阿那曲唑片2020年的全球销售额为3.95亿美元，2021年的全球销售额为4.13亿美元。中国市场2020年全终端销售额达到6.77亿元，2021年全终端销售额达到5.10亿元。

李恒宇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在临床治疗中，以上海长海医院为例，门诊接诊的乳腺癌配药的患者中有超过一半的人需要用到阿那曲唑片这类的芳香化酶抑制剂。“45至55岁是处于绝经前和围绝经期妇女的高峰年龄段，而乳腺癌的高峰期也是这个年龄段。这一阶段的很多患者人群都是要用芳香化酶抑制剂，这类药物的不良反应相对比较低，效果比较确切，临床通常推荐很多患者长期使用。”

目前，常用的芳香化酶抑制剂包括依西美坦、来曲唑、阿那曲唑，韩阿姨选用的阿那曲唑片（瑞宁得）是由阿斯利康原研开发，1999年在中国获批上市，并在2009年被纳入国家药品医保目录乙类范围。但是，韩阿姨怎么也没想到，这款药物才用了两年，就被医生告知，这款药物医院已经不供应了。

“医生告诉我，每三个月我都会定期到医院去复查，在用药后我的病情控制也很稳定，如此遵照医嘱必须坚持五年但医院开不了这款药，我剩下的4年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我不敢想。”韩阿姨说。

“一药难求”

来自北京的张颖（化名）也遇到了类似的窘境。2021年在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确诊为乳腺癌原位癌后，医生给张颖进行了手术并开具了瑞宁得，同样要求连续吃五年不停药。

“主治医生告诉我，医院药房已经不供应这款药物了，所以我只能四处奔走，托人找药。好在最后在协和医院找到了，但是，医院只能一次开具一个月的量，实在麻烦。”张颖觉得，吃个药还要不停奔走，甚至费尽心机，实在无法理解。

在瑞宁得“一药难求”的情况下，医生给韩阿姨的建议是选用已经进入国家集采的仿制药代替。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经过梳理发现，目前国产阿那曲唑片主要由浙江海正药业、杭州中美华东制药、重庆华邦制药、江苏海岸药业（委托扬子江药业生产）提供。

李恒宇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国家实施带量采购政策后，在上海长海医院就诊的乳腺癌患者就拿不到原研阿那曲唑片。“过去，在医院开这款药可以享受大病医保，国产阿那曲唑片在大病医保之后的价格比较便宜，但是确实有很多患者觉得他们原研已经吃了多年，后续换其他的药对他们会有一定的影响。”

在谈及患者出现的副反应问题时，李恒宇指出，不少仿制药通过一致性评价的确达到了药物的化学要求，但是药物的合成过程还有辅料、杂质和工艺等问题。在药物使用过程中，辅助药物也会对患者的整体治疗带来较大的影响，如出现过敏反应、影响药物吸收、引起不同的不良反应等。所以，从临床医生的角度来看，应该遵循循证医学证据、更看重临床研究结果。

为此，韩阿姨只能找各地的朋友帮忙购买瑞宁得，但朋友纷纷告知，能买到的药物价格将近过去药价的5倍，且不少地区半年后才能有货。

断药缘由何在？

威廉·奥斯勒曾经说过，行医是一种以科学为基础的艺术，它是一种专业，而非交易；它是一种使命，而非行业。从本质上来讲，治病救人是一种善良人性和友爱情感的表达。而卖药者是最有能力、最有条件去展现人文关怀和有温度服务的一方。

为了改变“买药难”的现状，为了使卖药者重新散发人文关怀，国家也在不遗余力地推动药品改革。过去几年，医药行业重磅政策频出，两票制、4+7带量采购、药占比、药价谈判……无不在说明同一个趋势：药价要降低，要让患者得实惠、降负担。这也一度让很多买不起药的癌症患者看到了长期生存的希望，也让不少患者得以用上了“价廉质优”的创新药。

但为何此次还是会出现常用乳腺癌治疗药物“一药难求”的现象？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对此，有行业内相关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由于瑞宁得的原料药供应商发生了更换，目前该产品的原料药和制剂的变更申请均在国家药监局药品审评中心的审批流程中。国家药审中心的官网显示，2018年5月，药审中心就启动了阿斯利康“阿那曲唑”补充申请的首次审评工作。

上述相关人士表示，在此期间由于国家的相关法规要求的更新，原料药厂商在中国需要进行原料药登记和审批，目前该审评工作仍在开展中。

我们了解到，随着近年审评审批的加快，药监部门也出台了许多新办法。为了能够解决患者的迫切需求，是否可以加快审评速度，或者有条件审批。

对此，也有临床专家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站在医院的角度，碰到这样的情况医生也很无奈，医生不仅要给患者治病，更需要推动整个医疗系统的规范化进程。“一切的政策流程推进，最终的目的无疑是关注的两点：第一位，保证药品质量；第二位，真正实现惠及于民。基于此，我们也希望相关流程能够尽快走完，让患者不再担心无药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