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的时代需求和现实挑战，工商管理教育面临一系列的变革——包括六大层面：根据未来产业和社会对人才的需求重新设计资历结构、利用新技术支持工商管理教育、进一步加强素养教育、调整育人过程、重塑育人场景、始终保持国际化的合作。

文 | 席酉民*

转载 | 《经理人》杂志

我们经常能听到“新时代”“新范式”，也能听到“新管理”，但首要的问题是，什么是“新”，为什么要“新”？其次才能回答“怎样新”？

当下，我们其实并没有重视太多的“新”，而依然关注着各种各样的学术GDP，各式各样的名头等等。今天的工商管理教育，亟需从这种传统的学术GDP转向关心新范式、新变革。

蜕 变

新范式之所以会出现，主要源自数字化、网络化和人工智能，涌现出了很多的新特征，这些特征背后最重要的是形成了三种新机制：共享、共生、人机融合。

这些新机制迫使人类未来不得不面对生活和管理的新挑战，我们会发现工商管理类活动也会发生剧烈变化：各种各样新型商业模式、企业组织、协作平台、各类生态不断涌现，其根本原因是在数字化、网络化、物联网、通用人工智能等一系列颠覆性的技术助推下，我们可以穿越组织边界去整合资源、去合作、去共生、去构思新的发展生态。

要营造各种各样的生态，我们一定会需要一种新型的管理者——产业家：他们可以跨越组织边界进行资源整合、新商业模式创造、然后引领企业数智化转型升级，甚至推动一个产业的生态孕育、持续发展和生态红利创获。

这种现象和趋势必然带来一种新的管理，我把它叫做“生态管理”。自古以来，管理都是从上而下的设计和管控活动，但是生态很难完全自上而下的管控，生态更强调的是演化，也就是从低到高的一种涌现和喷发的过程。于是，生态管理一定需要设计管控与干预演化有机结合，是一种人类有限干预下的演进过程，因而会更强调治理。

面对这样的时代背景，当讨论工商管理问题时，我们不得不升级我们在稳定和可预测环境下形成的当下心智，打造我们能够适应未来UACCS（不确定、模糊、复杂、多变、稀缺）环境的复杂心智，不得不在这种新范式、新形态、新角色的情况下研究新的工商管理问题。

如果进一步更具体去看生态化的过程，不难发现，它是被数字化和工业互联网推进的。实体企业怎么过渡到产业生态，大体上经历了这样几个环节：

首先，由于互联网的出现，可以基于互联网形成内部价值链重塑

紧接着，供应链加互联网可以形成穿越组织边界的链接，然后产业要素和企业的对接会进一步形成产业的互联，最后便形成了各种各样的互联网+产业，也就是产业生态。

在此过程中，企业越来越呈现出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我认为，未来的企业的发展逻辑一定是，首先打造自身独特价值，然后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加入某种产业生态；另一种是，如果自己有能力和基础，可以制造新的产业生态。

产业生态的大量涌现，会要求传统管理升级为生态管理。比如，必须重视数字化智能底座的建设，所有的业务应该数字化。现在，这方面的商业软件很多，但是很多企业遇到的问题不再是简单的数字化，而是各种各样的数据孤岛，以及业务流程的易变性和软件的相对固化，从而造成数字化过程中的匹配问题。所以，在数智化转型的过程中，既要防止数据孤岛，还要重视软件对流程易变的支持问题，这样才能真正实现业务的数字化，进而做到业管融合，顺利实现企业的数智化转型。

坦率说，现在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很重视数智化转型，但难点就在业务流程和数智化的同步问题。只有数智化转型成功，才可能形成企业跟企业之间的互联，进而形成产业的生态。

为了完成这样的转型过程，一定会需要新的工商管理人才。比如，推进数智化建设，会要求穿越组织边界的整合，这些整合大都起步于项目及其流程，所以新型的组织管理者——首席项目官和首席流程官可能涌现。而围绕流程的要素整合，需要跨越不同组织的数字支持和协同，于是需要数据管理，如统一的标准、统一的协调机制、统一的规则等，为此可能需要首席数字官。数字用不好就是垃圾，用好了才可能成为资产，它取决于项目、流程、数字、要素耦合程度，如果能有好的项目，到位的数字管理，整个生态系统的有机协同，才会产生生态红利，所以也可能需要首席生态官这样的岗位。从以上分析不难看出，新范式、新工商还需要新型的工商人才。

亟 待

面对转型时期新的人才需求，工商管理教育重任在肩。

首先，管理教育需要根据新范式重构人们的管理心智；其次，目前流行的基于专业的管理教育会面临严重的挑战，因为80%的专业人才可能打不过人工智能的“中人”水平，于是培养目标似乎不应在是应用人才，而应为管理专业培养后备力量；第三，未来更需要这样的行业人才，他们能够站在技术平台上，利用专家、AI、机器人创造新生活或新行业，我们称之为行业精英；第四，未来还需要一种新型的管理人才，即能够跨越组织边界进行资源整合，营造各种生态，创造和收获生态红利，我们称之为产业家。反思现有的工商管理教育，绝大多数还集中在第一个层次，即培养管理的专业人才。在某种意义上，EMBA、MBA可以说是有点培养行业精英的味道，因为大多数学员是在已有行业背景的前提下学习管理的。于是我们还缺乏培养产业家的教育模式。

面对需求和现实，工商管理教育面临一系列的变革。我个人认为，至少有六个层面的变革需要快速推进：

第一，针对三种不同人才及需求，重新研究其人才资历结构，也就是他们的素养能力体系

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和认知远远不够，急需根据未来产业界对各类人才的需求 重构各类人才的资历结构，并以此重新制定培养方案。坦率地讲，我们需要重新定义大学的管理教育。

第二，新技术的应用。大量新技术不断涌现，我们怎么样用之支持工商管理教育

管理教育习惯于给学生一个案例或者一个project去研究。但是，当学生迅速地提交了一个报告，你怎么知道他是用人工智能写的，还是他自己写的？因此，在当下和未来的技术环境下，怎样来改变教育过程，让学生通过与人工智能合作习得知识、训练能力、提升认知、增进智慧，从而升级自身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一项迫在眉睫的任务。未来一定是人机合作的时代，教育需要探索和关注如何利用技术帮人提升，以及研究人机合作过程的机理、模式和行为方式等。

第三个层面，素养教育的加强

未来社会人机融合成为常态，尽管工具如人工智能会不断迭代且越来越强大，但融合的程度及效果更取决于人的水准及工具的运用能力。再强大的工具，如果人很弱，它的能力也很难释放。所以，未来一定要在新技术环境下更关注人类自身的不断提升，因而人文教育、素养教育、格局的拓展、智慧的熏陶变得越来越重要。

第四，育人过程要改变

如果我们的教育还是延续过去的知识灌输模式，其价值不在。我们急需变革育人过程，在进一步加强素养教育的基础上，善于形成一种熏陶、刺激、养育、训练学生想象力、创造性、融合力、跨文化领导力、创业精神的育人过程和环境。

第五，育人场景需要重塑

不同的资历结构，需要与不同的训练场景，比如素养，如果没有大学精神、多元文化、国际化环境的熏陶，素养很难提升。如果没有跨文化的场景滋养，怎么样能够训练多元文化理解和尊重，怎样跟全球合作。所以，育人场景需要重塑。

第六，需要保持国际合作

尽管现在全球化遇到了很大的挑战，但是数字化时代全球互联的趋势不会改变，我们需要跟全球人一起合作，并且一道去面对当下的黑暗和障碍，让世界变得更好，这也是管理教育的使命之一。

实 践

基于对工商管理教育未来发展趋势和人才需求的判断，我们提出了工商管理教育可能会有三种不同的模式。这里简介西交利物浦大学（以下简称“西浦”）的三种管理教育模式。

第一，专业精英教育

西浦国际商学院与大多数工商管理学院基本结构差不多，只不过是国际化程度更高一些——而且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得到了各种国际认证，其基本教育模式跟全球一样是基于专业的管理教育。

现在，请大家反思一个问题，本科层次基于专业的管理教育，毕业生的培养定位是什么？毕业生会有哪些工作场景？会不会受到当下不断迭代升级的通用人工智能的挑战？我们曾考虑过机器人对人类简单劳动的替代，但是这次通用人工智能的不断迭代，让我们意识到，其替代对象恰恰是那些受过一定训练，具有一定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以专业为导向的工商管理人才培养，特别是本科生教育急需反思，我们培养出来的人，会不会在他们毕业之时就是被取代之日。那么，工商管理类各种专业教育走向何方？未来还需要这么大规模的专业的工商管理本科教育吗？

我个人的判断是，工商管理类基于专业的本科教育模式空间会迅速缩小，存在的空间是给工商管理教育各类专业精英培养后备人才。也就是说，工商管理教育专业培养出来的学生，一定要读硕士、博士，目标是成为未来的专业精英。无论什么时代，社会依然需要各类专业精英人才。

假如说，这种认知是正确的，我们大规模的工商管理本科教育就有问题，需要调整其人才培养定位，。当然培养过程和方式也需要相应改变。在西浦，我们定位的是专业精英教育，在教育方式、应用场景上，我们强调重视行业背景、现场实践、兴趣驱动、解决问题的能力，案例项目和研究导向型的教育，培养具有研究和经营能力的专业精英的后备人才。

另外，在西浦工商管理本科教育面临的挑战会稍小一点，因为我们培养的本科毕业生绝大部分（近90%）会继续研究生教育。也就是说，工商管理的专业精英教育会分化，有的继续专业学习，走专家道路；有的会接受跨专业教育，成为跨专业的复合人才。

第二，行业精英教育

展望未来，社会可能更需要大量的行业精英，即能够站在技术平台上利用专家、人工智能、机器人创造新生活和新行业的人。现在工商管理的MBA教育或者EMBA教育可以担起重任。大部分MBA学员是跨专业学习的，且有一定实践经验，教育的定位还比较清晰，应该有发展空间，但MBA教育应该重视行业整合的趋势，聚焦融合创新和企业家的培养，特别是创业家的培养。

西浦在这方面的尝试是，把工商管理教育融入到行业教育中去，我们专门创建了创业家学院（太仓），建设了全新的校园，成立了7个行业学院。我们打造了一系列的平台，比如学习超市和数据资源中心、学校专业、行业、企业合作的各类创新工厂，形成了一种共享的平台和闭环的研究环境，孕育了多行业的科研与研发群落，还建设了标准、知识产权、质量和认证平台。特别是创造一个企业与创业港，最后形成产业和社会的互联。

这种以行业为导向的行业学院体系，不再是简单地培养专业精英，而是定位为行业精英培养，围绕着不同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商业模式、技术走向、人才需求，与企业融合，培养行业精英，支持企业发展。这里没有单独的工商管理学院，将工商管理教育融入到所有行业教育之中，成为行业教育体系的必要和重要的组成部分。

第三，临床式工商管理教育

西浦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根据未来产业生态发展趋势，构建可以促进企业数智化转型和生态营造的新型工商管理教育体系。我们成立了产业家学院，利用大学人才、研究、前瞻和中立的平台，吸引社会各界资源，组成专家（会诊）团队，进入企业，与企业领导和团队一道研究和制订产业转型升级、生态营造、持续创新、和谐传承的方案，并支持或与企业合作一道实施方案，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以临床的方式帮企业培训各类人才、升级其管理体系。现在，产业家学院正在和产业界和各种资源对接、布局和进入相关的产业领域开展工作。

为了真正能够实现这种教育定位和转型，产业家的培养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全球化、数字化、智能化这样一个复杂动荡的世界舞台上，怎么样培养出世界玩家和未来的产业家，以下几方面可能需要特别关注：

1. 品格、素养、心智和格局变得更加重要

这类人才自然需要一定的专业造诣，但更需要很强的行业造诣，以及极强的跨文化领导力和创业家精神。产业家的核心能力是价值创造，需要终身学习，必须具备的能力是整合能力和融合智慧。

2. 工商管理教育应该成为人生的必修功课

所有人都会面临如何管理好自己、家庭、事业甚或组织和社会，因而工商管理教育应贯穿于整个人生。人生整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学习、成长、为人，是一个持续迭代的过程，所以需要终身学习、全生命周期的教育，需要不断的心智模式的升级。按照和谐管理理论和我个人理解，在这一过程中，人需要借助两种规则互动实现成功人生，一个是规划设计，一个是在特定的越来越模糊多变的情况下的能动创新，以实现应变、甚至致变和引变。

3. 人生教育需要习得五种学习

成功人生离不开素养、境界、格局、智慧，为获得之，我们需要五种学习：继承性学习、反思性认知、探索性整合，这样才能继承人类知识、不被真真假假的信息和知识迷惑、学会终身学习的能力；其次是兴趣驱动性积累和心智升级式进步，我们必须逐步明晰人生或不同阶段的兴趣，围绕之帮自己积累知识，形成该领域的造诣，这样才会赢得未来的生存空间。最后是通过上述四种学习不断升级自己的心智，享受人生的不断进步。

工商管理教育应该贯穿于这五种学习中，也就是管理教育可以帮人们去提升这五种学习的效果，也帮人们生活得更有质量，更能够满足自己的期许和人生追求。

*作者系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利物浦大学副校长。本文根据作者在《经理人》和MBAChina共同举办的“2023年度中国商学院发展论坛暨教育盛典”演讲内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