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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是所有昆剧人的梦,
被认为是最叛逆的情爱戏。
全本完整的55出《牡丹亭》,
今日在上海公演,总时长8小时。
早在1999年,
上海昆剧团就曾排演过35出《牡丹亭》,
甫一公演,引起轰动。
两部相隔23年的《牡丹亭》,
由同一个导演——郭小男执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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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版本昆剧《牡丹亭》
郭小男,24岁执排第一部戏剧《人生》,
80、90年代,排演过超过30部不同类型的戏,
歌剧、话剧、昆曲、吕剧、越剧、锡剧……
按照郭小男的话说,“什么戏都敢导”。
一出道,他就被誉为“上海导演界的新星”。
如今,
64岁的郭小男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同时排过
全本《西厢记》、全本《牡丹亭》的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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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排练的郭小男,接受一条采访
今年10月,正值排练的空隙,
我们采访了郭小男,
他自称这是做导演以来“最昏天黑地的一次”,
对原著的草蛇灰线,他写了3万字的阐述,
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23年后重排《牡丹亭》,
他说:“排一部《牡丹亭》等于排三部戏。
过去观众以为它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
这对汤显祖和原著都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力。
后面还有波澜壮阔的明代社会生活。”
自述:郭小男
编辑:陈 星
责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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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全本55出《牡丹亭》今天在上海大剧院上演
《牡丹亭》这个戏是所有昆剧人的梦。大家如果从事昆曲专业,无论是旦角还是小生,都希望能演一次全本《牡丹亭》。
20多年前,我排过的一部35出的《牡丹亭》,请了非常了不起的剧作家王仁杰来做缩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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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35出《牡丹亭》,集齐了上海昆剧团昆一、昆二班的国宝级演员
阵容是超强悍的,集齐了昆一班和昆二班,蔡正仁、岳美缇、张静娴、计镇华、刘异龙等,各个都是国宝级的。演出了3个晚上,用了3组6个演员分开演,可看性很强。
当时35出的《牡丹亭》一直在流动演出,还到中国香港演出,戏迷朋友和昆曲专家,都给了很高的评价,负面评价不太多。
到了这2022年,越来越觉得55本演出的价值感,所以下定恒心,把全本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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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是汤显祖所著《临川四梦》之一,他称“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
全本为什么重要呢?
因为汤显祖的《牡丹亭》,更多的是一个案头文学,它搬上舞台确实很绕口,不做删减的话,几乎不可能演出,甚至一折都要演三个晚上,实在是太长了。
所以,过去更多的是选择片段,《惊梦》、《幽媾》、《回生》,去演一个折子戏,一般演完就2个小时就结束了。
久而久之,会让观众认为《牡丹亭》就是描写了一个爱情故事,这其实对汤显祖、对《牡丹亭》原著的伤害度极大。它后面其实还有,非常波澜壮阔的明代社会生活。
比如《回生》一折后,有对当时的礼教、理学激烈的对抗,那种激烈的程度,我们当代人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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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年间,俞二娘、冯小青,读《牡丹亭》后情迷至死。图为明刻本“惊梦”插图
明清时代的很多女孩子,被《牡丹亭》进步的思想所打动,认为生命可以完成了,读完《牡丹亭》就自杀了。《牡丹亭》仅仅用一个女孩子的生命经历,就完成了跟群体的抗衡。
《牡丹亭》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世人公认,它是一部可以与莎士比亚齐名的东方式的戏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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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7年至今,郭小男和上海昆剧团都考虑把全本重新搬上舞台
从2017年至今,几年的时间里我和昆团一直有交流,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阵容,怎样缩编?前年,王仁杰老师去世了。我只好承担起这个工作,把原来20出没有表达的戏全部加进来。
把每一折最精华的部分提取出来,工作量是巨大的。不仅要溯源要考古,还要反复斟酌。不一个字一个字去选,你会丢掉很多东西。
昆曲有四大作品,《长生殿》、《桃花扇》、《西厢记》、《牡丹亭》,但是前三本,都是历史剧、现实主义作品。唯独《牡丹亭》,写的是人鬼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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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主线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
故事很简单,以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一个懵懂的少女在封建禁锢的环境下成长,16岁时做了一个春梦,第一次到后花园,梦见了少年,他俩发生了性的结合。
杜丽娘梦醒后,因梦而思,因梦而亡。后来她的鬼魂经过地府胡判官的帮助,回到阳间,恰恰与这位梦中的少年得以结合,得以幽媾。最后两个人在石道姑的协助下,开棺复活。两个人艰难地得到社会的认可,得到皇权的认可,人生得以团圆。
全本55出的情节就是这样一个轮廓。我缩编的标准,两句话概括,一边守正,一边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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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原著重新缩编,一字一句地改,“现在我的剧本已经不能看了,画得非常乱”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重新过一遍剧本。比如选哪段曲牌更合适,舞台上的音乐处理,唱腔的处理,形体的设计,都必须考虑得非常周密。现在我的剧本已经不能看了,画得非常乱。
从1999年到现在,过去23年了,《牡丹亭》又出来了很多新的研究,我有很多新的领悟,觉得之前的自己太浅薄、表象地理解杜丽娘了。
随着年龄和阅读的增长,我觉得汤显祖表达的意思很丰富。比方说杜丽娘,我觉得像《盗梦空间》一样,她脑子里有好几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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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丽娘第一次进花园,做了一个春梦,是第一次的人性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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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丽娘把自己的春容画成画,自此相思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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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丽娘死后到了阴间,自述在人间的遭遇,因情而死
《惊梦》一折,它是情绪的、人文的制高点。她进了花园,看到的是一个自然空间,对她的生理刺激极大。她16岁都没进过自己家的花园,不让进的。外界就告诉你,好好读书,相夫教子就行了,人的行为、思想相当严格,非常禁锢。
进了花园之后,她从而产生了心理空间,产生突破人性的春梦。她把自己的春容画下来,她又到了她梦里的状态。
她在成为鬼之后,可以跟柳梦梅幽媾。但是回到人世间,马上又回到封建人伦礼教的思想里去了,要求得社会的认同、父母的认同。
用现代的眼光看,汤显祖他真的像写电视剧一样,很缜密,每一笔都不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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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把杜丽娘父亲杜宝的戏,全部保留
杜丽娘父亲杜宝打战的线,我选择全部保留。首先它是史实,另一方面,汤显祖设计得很精巧,丽娘死的那天,杜宝朝报高升,悲喜同堂,他从江西南安要调走,升任调到扬州去抗金。
同时,柳梦梅从岭南绕到江西,走到杭州,他生病了,偶然来到梅花庵观,在杜宝原来的府邸后花园捡到了一幅画,才有后面杜丽娘在冥界知道柳梦梅,前来相会的故事。
把杜宝调走,看上去是出于守护边疆的战争,但是实质上更加维系了他的正统和礼教的形象。杜宝因化解了战争的危机,升迁成为宰相,拥有社会的话语权那么多,他以父亲的身份,用血缘的身份来阻抗杜丽娘的复活,否定她的价值存在,更有代表性,甚至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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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最后一折《圆驾》,是个体和权威对冲的张力最大的一场
在最后一折《圆驾》,讲述个体和权威的对冲张力最大。但杜宝他这个问题其实是解决不了的。但汤显祖还是安排了一次心灵的抚慰,算是半个大团圆结局,让前面的因生而死,因爱而生,全部合理化。
所有的人物,哪怕是配角,汤显祖都没浪费。
比如45年没考中科举的老秀才陈最良,通过两封书信,化解了战争的危机,社会地位一下子跃升,成为高官,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作为儒生的全部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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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道姑,因生理缺陷无法行性事,她帮助了杜柳的爱情,也让她体验了一次人生的完满
包括一个畸形的,有生理缺陷的石道姑,她帮助柳梦梅掘坟,支撑了杜柳的爱情过程,她用别人的幸福体验到了人生的一次圆满。
我用了“奔赴”两个字来概括所有人的主题。你要能了解这些,才能清楚知道每一段戏的价值,决定篇幅的去留。我们这次演出,把最精华的情节、故事结构、人物都保留了,已经做到相对完整。
汤显祖在原著里,每一折都有集唐。什么叫集唐?就是把唐代的69首诗,每首诗拿1句,凑4句,成为这一折戏的一个总结。
这次集唐是一句不落的,全部要放进来,我们才得以看到《牡丹亭》的文化厚重性。这些你不去说,观众是会忽略的。我们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理解,一定要在这些细节中去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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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中《冥判》关于花的性情描写,比如“……凌霄花,阳壮的咍;辣椒花,把阴热窄;含笑花,情要来;红葵花,日得他爱……紫薇花,痒得怪;宜男花,人美怀……奶子花,摸着奶……”
《牡丹亭》的淫词艳曲是最为丰富的,如果没有这些,就没有直接地向理性的冲击。
比如《冥判》里的花的性情的描写,和《惊梦》里的唱词,“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以及《道觋》里石道姑的念白,“大便孔似莽原抽条,小净处渠荷滴沥”。
它不像西方的直接的肉欲,汤显祖写得非常优雅,他每一处都用了很多的典故。通过文字的识别度,你能意会到各种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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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淫词艳曲的表现,则用综合的表演方式,传递话外之意
我们在表演上,在舞蹈韵律、转台、唱腔、声腔、曲牌,多方面手段的综合,给人传递话外之意,也用了一种含蓄的雅。
《惊梦》中的交媾,后面的背景是多媒体的结合,像水一样的波动的动画,很华彩,很细致,也有情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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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柳梦梅一搂,杜丽娘坐在他腿上,最后一下入怀,这是很大胆的
原来就是两个人的舞蹈,舞蹈都是规定好的,继承了几代老师们传承下来的一样的动作,不能改的。但现在两个人,人罗人的水袖叠起来,包括柳梦梅一搂,杜丽娘坐在他腿上,最后一下入怀,这是很大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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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形体处理,都是原本昆曲里没有的
像这样的形体处理细节,都是昆曲原来所没有的。你只有从现代舞,才能感受和找到。
在《冥判》里,花的性情用途那一段,原本是很露骨的淫词艳曲,描写得细致入微。但我们并没有直接让演员念白,而是让花神在后面,远远地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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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原剧本是末角,现在更趋向于现代美感的花神
在汤显祖的剧本里,花神写的是“末”,旦净末丑的末。老生武生,画着三花脸、戴着长长的髯口,拄着拐杖,跟土地神一样,肯定不美。
这次不按照传统戏的“末”行当元素来完成,而是更趋向于形体上的,舞姿上的,现代美感上的花神。我就参照一点歌舞剧,让花神拿着两把扇子,来一段张扬的鲍老崔(曲牌名),用这段舞蹈,来弥补他们俩所不能够直接传递的那种情欲。
在石道姑的那一大段台词中,自报家门的同时,原本也有对于自己生理缺陷的描述。现在基本上就把它白话文了,直译成老百姓能听懂的故事。
昆曲我觉得到这一层够了,表达得恰如其分,这才是昆曲的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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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飞、梅兰芳版本的戏曲电影《游园惊梦》(1960),梅兰芳曾提出“移步不换形”的戏曲表演理论
《惊梦》、《寻梦》,演出的场次太多了,各个剧团各个剧种都演过,大家有套路,各种流派,各种演绎方式。
比方说梅兰芳先生和俞振飞先生也演过《惊梦》,大家如果都按这个版本永远演下去,不足以满足这个时代对昆曲审美的需求。
梅兰芳先生曾经讲过“移步不换形”,我们可以变,但是它一定是在它的规定程式化里去变,所以今天的动作可以有调整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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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晨雪饰演杜丽娘
单就杜丽娘来讲,她是必须一本一个形态的。第一本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但是热情奔放,被春香感染,刺激到自己的心灵的一个少女。杜丽娘可以是矜持的,动作幅度小的。
第二本从《魂游》开始,就得飘逸一些,所有的动作张力可能更舞蹈化一些,这就要设计。
第三本杜丽娘为人妻了,反倒要守规矩,一定要是贤妻良母的姿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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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维露饰演柳梦梅
包括柳梦梅,前面的收敛,无奈低下,到后面的张扬,特别是第三本中,要去为这个女孩子去搏命,否则她是鬼,人不会承认她。他有一个情绪的变化,甚至面对杜宝会发飙,三度控诉杜宝,积极争取,才能让他生命的棱角出现。
戏曲是靠手眼身法步。演员机体动力、舞蹈动力、人物的塑造感,这次已经做了很大的现代的调整。
小的动作,比方说柳梦梅在叫画的时候,有几句唱词,他说他看到的原来是观音,观音的莲花座,手势应该是向下的,因为莲花座被观音坐在下面,唱到“原来是嫦娥,祥云朵朵”的时候,你的手应该上去。
这种特别微小的,也许观众看不到调整,但你的动力表达上,幅度是多少,张力是多少,水袖要表达什么,有点工匠精神才行,这是个细活。
昆曲里的等级、图案、颜色、行套的规定等等,老生穿什么,小生穿什么,这方面是动不得的,要原汁原味,还得在昆曲的规范里去做。
本次演出的创作原则是:古典主义的实质,现代主义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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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本的杜丽娘,服饰是小青衣,符合少女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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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本的杜丽娘(左),是鬼的角色,服饰是蓝色;下本(右),服饰更稳重
杜丽娘三场的服饰是有结构的。第一场《闺塾》,杜丽娘还是深闺小姐的时候,16岁的小青衣、小花旦,服饰很工整,颜色很漂亮,但是不张扬。第二本杜丽娘是鬼了,衣服就在蓝色系列里去表达。第三本杜丽娘为人妻重新回归社会以后,她有身份了,是状元夫人、宰相之女,他的服饰上可能更稳重一些,色彩上也压得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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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度旋转舞台,方便衔接55出
这次还设计了一个360度旋转舞台,分别对应着闺阁、花园、书斋、社会等空间,可以把55出的衔接做得非常流畅。55出,它转了大概有100多次,它有电影镜头的嫁接的效果,是不切断的。
大家看不见的是,根据音乐、表演、前景、人物上场的情绪,转台在什么时间转,什么速度转,每场转的速度都是不一样的,它的角色调度,灯光也会变。这是特别麻烦的一件事。
同时也造成了一个最困难的点,是转台和演员的磨合度。因为传统的是两侧上场,但这次演员在转台中上场、下场,他们有不习惯的,甚至有两三个演员脚被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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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昆剧团排练现场
这一次担纲主演的是年轻的一对演员:女小生胡维露算昆四班的,罗春雪是从南京外地调来的,年龄感也在昆四班的样子。
她们正处在精力、气力最佳的状态阶段,一团火的那种状态,否则她们演不出3本一共8个小时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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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饰演柳梦梅的胡维露
胡维露,她不大说话的,要求她激情,她得慢慢来,那火点不着。当时排练的一天,正好24节气那天到了,我给她发了个图,我说维露你一定要改个名字叫寒露,因为你特别冷,我刺激你一下,希望你能快点到大暑,就能热起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包括前辈们对“开小灶”的辅导。她们俩还是驾驭的挺好,特别是维露,一点一点她也热起来了。毕竟是年轻人,她们能够从各种信息上接受到关于体验和感受角色的方法,比前辈们的时代真的是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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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排练35出《牡丹亭》,郭小男给演员张静娴、蔡正仁讲戏
我觉得最开心的是大家还像二十几年前那样的一个认可度。我第一次排《牡丹亭》的时候,40多岁,演员们20多岁。23年过去了,他们以为我成一个老大爷了。但一见面,他们会觉得你怎么不变样?但他们都说我骂人少了。
过去,像谷好好,还是小姑娘,一会儿演花神,一会儿演农夫,一会儿演采茶女,一会儿演土匪兵,到处穿服装到处跑,现在都她成为团长了,成为一个稳稳地坐在下面,要指导年轻演员,要帮忙找钱,焦头烂额地去奔走的出品人。
几十年过来的情感,大家亲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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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昆团成员以团为家,以戏为本
我在排戏的时候,愿意住在团里。跟大家像兄弟一样,每天聊天、打打闹闹就把这戏排出来了。完全没有说全本演出压力山大,每天哭丧着脸,完全没有。
演员的作息是以团为家,以戏为本,没有自己的时间。我们从7月10号建组,每天早9:00开始,到晚上5:30结束。进剧场彩排之后,最昏天黑地,一般都干到晚上10:00下班,甚至半夜一点,第二天依旧是早上7:00。
他们很坚守昆曲这件事儿,要把一生的生命价值扑到这件事里边。全团的从上到下的几代人共同的心血寄托在《牡丹亭》上,我觉得对我也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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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与越剧女小生茅威涛,两人合作接近30年
我妈妈怀着我还在台上演小生唱戏,我认为肯定有胎教,我从小就会唱戏,从小就知道戏是什么。
从80年代开始,我一直在哈尔滨导戏,后来到上戏导演系求学。那时候闷头读书,在学校几乎没有假期,放暑假、寒假,都在学校抱着书过。入行到现在,40年了。
当时文化热,在戏剧界有关于戏剧观念的大讨论,南北方所有的专家在写文章,大讨论了一两年。我也很狂,那个时候胆子大,没有不敢导的,吕剧、儿童剧、越剧、锡剧、音乐剧,都排过。我拥有同时代的人没有的排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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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在日本排演话剧《魂归何处》,讲述慰安妇的故事
之后我去了日本几年,我做过建筑维修、化学冶炼、国际商贸的工作。我的眼袋,就是当时在长谷川化学公司工作受了伤,做了手术留下的疤痕。
我在那里过着白天上班,晚上导戏的生活,有空的时候,天天研究黑泽明,天天就琢磨它的色彩,它的结构。那时候,神户话剧团邀请我去排一个戏《魂归何处》,写的是慰安妇的故事,当时NHK电视台还来采访我,一个中国人在日本讲日本慰安妇的故事,被他们所惊奇。
在日本生活,观察着日本社会的人和事,他们做事情很严谨,一定要一丝不苟。我也潜移默化受到影响,以至于我回国后第一部排的《金龙与蜉蝣》,被同行认为,有很浓郁的日本戏剧气息。
1994年,我已经从日本回到上海,我第一部导的昆剧《夕鹤》,梁谷音、刘异龙、计镇华、张铭荣,4位老师演出。第一次接触到昆曲,就感觉它跟其他剧种不一样,特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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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郭小男一直在导戏
到后面的《孔乙己》,1999年的35出《牡丹亭》,再到《大唐贵妃》、《秀才与刽子手》、《新版梁祝》,全本的《西厢记》,出现了一个高峰,可以形成自我的形态了。包括对越剧小百花剧团的引领,虽然受到了争议,但是一直在不断向前追求着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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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与梅派传人梅葆玖合作京剧《大唐贵妃》
值得一提的是,我跟梅葆玖先生合作的《大唐贵妃》,很巧合。他当时跟上海的龚学平书记说,希望这事情在上海落地,葆玖先生就给龚书记推荐一个导演,龚书记也给他推荐一个导演。他们就同时推荐的我,做导演。于是我只好担当,变成了我非要做的一件事了。
葆玖先生当时特别希望把梅派的《太真外传》,做成世界歌剧的形态,1个京剧,8个院团的合作,气场特别大。他把梅派艺术的总结和发扬,以及他的演唱,我认为是超越梅兰芳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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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戏之外,他倾尽全力举建位于浙江的世界戏剧小镇,只为推动中华民族的戏曲复兴
过去几年,我蒸发了一段时间,人家都以为我金盆洗手了。其实我在做越剧小镇,想做成中国第一个把所有的剧种都能承载进去的小镇,以越剧为核心,把中国戏剧做一个普及的工作。
我很荣幸自己能一直延续着在舞台上导戏。这个月,我就要到湖北省话剧团长江人艺去排话剧《屈原》。
1999年我在排完《牡丹亭》后,曾在采访里说,要么给昆曲送葬,要么给昆曲辉煌,当时很狂。
昆曲在乾隆之后逐渐在式微,在民国时期,属于勉强维系,很多昆曲演员都去唱京剧,一晚上唱5折京剧,可能才唱1折昆曲《惊梦》。好在有一个奇迹。
1921年的时候,在苏州竟有几位有经济能力又爱好昆曲的文人雅士,出钱办了一个昆剧研习社,招收苏州家境比较差的孩子,供吃住,教昆曲。
这批孩子的名字,中间的字一律用“传”,这批艺人很可怜,比如周传瑛,他们在杭州、嘉兴、湖州,撑着一条小破船,船划到哪里,看到岸边有人就上岸演戏给他们看。他们演戏没钱买戏服,整个小剧团只有一副须子,“传”字辈转行的有很多,饿死的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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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字辈演出《十五贯》:王传淞饰娄阿鼠(左),周传瑛饰况钟(右)
一直拼到1956年,真有人拼下来了,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
周传瑛和王传淞,根据一个明末清初的传奇剧本《十五贯》,编了一个三小时的戏。原本的剧本演3天3夜演不完,他俩为了市场生存,浓缩精简成3个小时,在江南演。
没想到恰好被周恩来总理看到,他非常喜欢,就带到了北京演出。周传瑛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简直快变了乞丐,结果我上京演出,演完毛主席还到后台跟我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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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1月,健在的十六位“传”字辈师兄弟到苏州参加昆曲传习所成立六十周年纪念会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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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昆剧团成立于1961年,团里的第一批演员,就是传字辈的老师教的
后来才有国家的力量,成立职业的昆剧团。所以上海昆剧团、浙江昆剧团、江苏省昆剧团、苏州昆剧团、北京昆剧团、永嘉昆剧团、湖南昆剧团,才陆续诞生。所有的好演员,都从这里出来。
上海昆剧团的第一批演员,就是传字辈的老师教的,当时传字辈老艺人并没有武功,所以武戏的部分都请的京剧的老师来学。所以这是戏曲发展必然的事情,流传下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昆曲的原貌,必然受到后来主流戏种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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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坚守戏曲舞台的每一个人,把一生的生命价值扑到这件事里边
目前在中国,有案可查的有348个剧种。有一个概念叫天下第一团,就是还剩下一个剧种的团,有121个。如果没有人学了,这个剧团,这个剧种就没了。
昆曲当年如果没有“非遗”这口气,已经很累了。我觉得我一直在做这件事儿——戏曲现代化,否则,你就会被淘汰。
1999年,上昆排35出《牡丹亭》,到今天能排55出《牡丹亭》,其中综合了国力、财力、精力,包括大家对传统文化的守护,以及昆曲人自己的意志的奔赴,才能做到。否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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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这个月还要到武汉排话剧《屈原》,他说:导戏这件事,我肯定停不下来
一个戏一个戏能够走过来,我觉得我这条路已经明白了,但愿全本《牡丹亭》能推着昆曲往上走。
戏剧是没有句号的,后面的人一定会跟上,继续做下去。今后的路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导戏这件事,我肯定停不下来,因为生命价值就在这点。
题图自电影《游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