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陈惠芳:潇湘胜迹(组诗)

文/陈惠芳

岳阳楼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长沙赶路,是为了赶水,为了赶楼。

给我以水,给我荡漾的机会。

给我以楼,给我登高的希望。

阳光一路追随,无雨有风。

心情亦随平原的开阔而开阔。

水上行舟,犁出浪花,

犁出深深的足迹。

登楼望水,望到的就是自己的前程。

不过是把浪花还给了洞庭,

不过是把足迹沉入了水底。

我在水中,感受楼上的我。

我在楼上,品味水中的我。

更新的岳阳楼,屹立于千古之水旁。

一代又一代诗人,

把才情抛散在烟波浩渺处。

一座又一座繁荣,

在倒塌中复古,风流不断。

采桑湖

东洞庭湖。采桑湖湿地,

显得那么的安静。

南迁的候鸟,需要的不仅仅是

大片大片的湖洲、滩涂和水面,

更需要一个一个不被惊扰的梦。

我来看鸟,感受它们的排列、组合

与悠闲。飞鸟把道路铺在了天空,

又被风一一抹去。

一个高倍望远镜,把飞鸟的思路

清晰地陈列在我的眼前。

站在“鸟类天堂”的边缘,

隐隐约约地听到鸟的叫声,

清清楚楚地看到鸟的形态。

306种鸟类就是306首诗,

一行一行在很远的地方排列。

我感觉到了诗的韵脚、诗的旋律、

诗的风格。

我不需要分清哪是白鹳、黑鹳,

哪是白头鹤、白鹤,

哪是中华秋沙鸭、大鸨、白尾海雕,

哪是白琵鹭、天鹅。

当“濒危物种”打进我的视野时,

一批尚未阅读的绝句正离我而去。

东方白鹳、小白额雁,

一首是唐诗,一首是宋词。

我移动着望远镜的角度。

零零星星的鸟,从我头上飞过。

成千上万的鸟,掠过我放大的目光。

鸟有鸟道,人有人道。

天上地上,各行其道。

洪江古商城

一个巨大的诱惑,被稀释。

朝怀化而去,朝洪江区而去,

朝洪江古商城而去,

朝曾经的“小南京”而去。

诗与远方。

因为远方,才拥有诗歌。

因为诗歌,才追寻远方。

朝代更迭,

一代代留下七冲、八巷、九条街。

商家,官家,客家,

一家一家念着厚重的经。

我穿行在雨巷之中,

走在青石板上,驻足、仰望。

那些寺院,那些会馆,那些钱庄,

那些茶庄,那些烟馆,那些店铺,

那些缥缥缈缈,那些灯红酒绿,

只是一群音符,无声地飘落。

我的肩头,吹过现代的风。

当桐油、木材、白腊集散的时候,

当一批又一批仰慕者踏访的时候,

悠长的水和乌黑的窨子屋

都像高深的哲人。

我无法读遍这些沧桑、这些往事、

这些或明或暗的传奇。

我是今人,也将成为古人。

我是过客,也将消失在烟雨之中。

蔡伦竹海

蔡伦造纸。造纸术,造纸有术。

耒阳,蔡伦的故乡。

有竹,有海,有竹海。

一代纸圣,是不是从东汉走到今朝,

藏在这一片竹海,靠绿绿葱葱呼吸?

蔡伦造纸。湘人刚中有柔。

命薄如纸,却书写万千图文。

从甲骨文、竹简到蔡侯纸,

从繁重到轻便,历史积淀了一部分,

散失了一部分,带走了一部分。

竹海中有观海楼。

楼在山上,人在楼上,云在人上。

谁更高?登高,登上这层楼,

近观高大挺拔的竹林,

远眺静默起伏的山丘。

坚硬的石板路,从幽深的竹海里,

蜿蜒而来,留不下足迹。

细微的血脉被竹海淹没。

大大小小的村落,民间作坊在造纸,

还在承接纸面的力量。

乾州城

“凤凰的兵、乾州的城”。

我念叨着湘西的老话,

走进4200年的乾州城,

留下一寸光阴。

乾州!十里盆地,二水环洲,

三陆横陈,状如乾卦。

乾州!夏商以降,土著繁衍生息,

僰人、猺人、苗人……

乾州!秦汉商埠码头,

驿站驿道交会,南来北往。

乾州!明清苗疆首府,

朝廷大将镇守,烽火狼烟。

小桥,流水,人家。

胡家塘是乾州城的肚脐眼。

月城,中间主楼,两边耳楼,

三座城楼开三道城门,品字形布局。

三门开是乾州城的耳目。

呈梳子形的乾州城,

夜以继日疏理千年发型。

梳齿长边的城墙,沿万溶江而立,

聆听涛声,聆听棒槌声,

聆听游子归家的脚步。

或许,我也是聆听者。

乾州城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

乾州城的心跳,也是我的心跳。

荫家堂

背靠凤凰山,涉足蒸水河,

眺望佘湖山。山水之间,商机无限。

申氏兄弟步出邵东民居,走南闯北。

由东而西的邵水,

突破由东而西的惯例,

暗示邵商“逆流而上”,敢为人先。

190年,荫家堂坚守着。

风雨之中,保持着南北纵深、

东西横贯的通透式格局。

悠长的走廊,犹如时光隧道。

家相通,人相连。

邵商鼻祖以开放的姿态,

展示豁达、包容的胸襟。

一些细节腐朽了,

一些情节松动了,

荫家堂依旧是韵味深长的诗篇。

青石门坎磨得像一面镜子。

步入正堂屋,仰望天空。

一个奇迹凸显在飞扬的目光中。

正堂屋两侧墙顶,

竟然绘有一座英式座钟!

凝固的时间,镶嵌在天蓝色中。

190年滴答至今。

荫家堂又名“108间”。

一位老妇走到正堂屋,

指着一口棺材说:我会睡在里面。

言谈举止,透露着从容。

庭院深深,秋色深深。

荫家堂,是一座修炼堂。

澧州文庙

早在唐朝,我的马就借给了李白。

这老兄不讲信用,一去不复返。

白发三千丈之后,一一脱落,

李白只剩下了一脸诗意的胡须。

我只好打着赤脚,从唐朝的夹缝中

穿行,一直走在澧州文庙,

才歇脚休息。

孔圣人还在里面讲课,

之乎也者,没有现代的火星文。

我感觉久违的香火,在背脊上升起。

状元桥上的石头,是冰凉的温暖。

晨钟暮鼓。我敲响的是自己的风骨。

目光在镂空的石雕上,像种子弹跳。

我将自己栽培,

在经久不息的文脉中,栩栩如生。

八面山

至龙山,登湘西屋脊。

八面山,南北长、东西窄,

巨大的高山岩溶台地。

平整的山顶,足足52平方公里。

土家人唤八面山叫“树母卜”,

“树母”意为祖先,“卜”代表船。

八面山是游曳于浮云大雾中的航母,

航行于武陵山脉的“祖先船”。

八面山龙凤呈祥。

南面是凤凰,是凤。

北面是龙山,是龙。

阅读了高天流云,预览了巫楚文化,

惊回首,猛低头,八面山下,

是里耶古镇,是秦简,是酉水。

曾几何,戍边的士兵,奔波的邮差,

踮起脚尖,抬头眺望八面山。

高山、草甸、牧场、日出、云海,

已是寻常景致。杯子岩形如巨杯,

高逾百丈。岩顶一碗山泉,

亏则满,满不溢。

自生桥曾是土家先祖的穴居。

集洞穴、天桥、天窗、天坑、水帘

于一体,构成“八景同心”。

燕子洞曾是湘西最大的匪巢。

土匪修筑的掩体、熬制火药的

窑、卧床,保存洞中。

刀光剑影的八面山,

留下36个以“刀”命名的小地名,

三把刀、四把刀、六把刀……

血风腥雨的八面山,

留下48个以“营”命名的村落,

上营、下营、七家营、八家营……

亿万年,斗转星移,

“祖先船”一直隆起在这里,

“武陵方舟”一直停泊在这里。

八面山,八面来风,八面威风,

有棱有角,无需八面玲珑。

【作者简介】

陈惠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18年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九章先生》《长沙诗歌地图》。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