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怀念敬爱的于洋伯伯

著名表演艺术家于洋于伯伯,3月1日晚告别了这个世界,与44天前才离世的夫人、著名电影演员杨静阿姨天堂重聚,终年95岁。看到消息,让我深感难过,不时在脑海里浮现出我父亲和于洋伯伯,以及我和于伯伯的儿子于晓阳交往的难忘情形。

上世纪50年代中,北京电影制片厂(北影)和北京电影学院的部分职工和家属,都住在豁口外小西天北影演员剧团宿舍大院儿内,就是当年的新街口外大街甲25号院儿。在这个大院儿内,除了北影和电影学院的人以外,还有很少量在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新影厂)、北京电影洗印厂(洗印厂)和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科影)工作的员工及家属。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电影人大院儿」,当年在北京也是颇有名气。大院儿内居住有著名演员陈强、李林、李百万、李孟尧、王澍、黄素影、郑保民、李堂、黄非、李环等等,都是在电影界耳熟能详的大明星和著名演员。

我们晚辈都尊称于洋老师「于伯伯」,他们家住在院内一座只有两层高的宿舍楼里。这栋楼,最早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宿舍楼,所以结构非常简单。楼的两头是楼道口,楼梯也在两头。每户都是单间,都是「三没有」:没厨房,没厕所,没暖气。家家都在房门口安了蜂窝煤炉子,做饭烧水都在楼道内,走廊又非常狭窄昏暗,烟熏火燎的很是杂乱。男女厕所和洗漱间都是公用的,冬天一到,最冷时冲厕水箱和饮用水龙头,常常结冰冻住。夏天,厕所和下水道的臭味泛滥冲天,令人窒息。在现在看来,那时的生活条件可真的是够艰苦的了。

但是,因为在大院儿内居住了众多北影演员,这让艰苦的生活(其实,当年也没觉得又怎样)充满了欢乐。仅仅在这栋小楼内,就有著名演员张平一家、于洋一家、赵联一家、于文仲(电影《小兵张嘎》中饰「快板儿刘」)一家、秦文(著名电影演员秦怡的妹妹)一家,陈志坚(《小兵张嘎》中饰伪兵甲)一家及当年年轻的演员毕鉴昌一家、侯冠群一家、郑建民一家等。另外,楼内还住有北影首席电影摄影师钱江一家、著名电影摄影师罗丹(原名罗德安,《原野》和《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等电影摄影师,他是著名女电影明星黎莉莉的儿子,烈士钱壮飞的外孙,夫人是叶帅女儿叶向真)等等,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明星楼」。

父亲(右)和于洋伯伯

父亲(右)和于洋伯伯

我父亲1948年到长春电影制片厂(长影)的前身东北电影制片厂工作,在著名摄影师聂晶门下当助理。于伯伯是1947年到东影的,那时东北还没解放,东影的前身就是「满洲国映画株式会社」,简称「满影」。我党接管「满影」后,改名东影,而我父亲也是最早到东影的那批人之一。于伯伯和杨静老师合作拍《保家卫国》时,我父亲担任第一摄影助理,与剧组人员朝夕相处。解放初期,大家的工作热情极高,每个人都在忘我地工作,对新中国、新生活充满美好憧憬和激情,剧组就是大家庭,生活和工作条件艰苦,但大家克服困难、彼此关照,结下了深厚情谊。

于伯伯和我父亲都是1930年代生人,我父亲比他大半岁。两人都是性情中人,性格开朗、无所不谈。在大院儿内,两人一见面就说笑不止,经常相互开玩笑,还常用「你小子」称呼对方,很不见外。我父亲是摄影师,家里有照相机。那个年代,一般家庭生活条件都不算富裕,家有照相机的确实也不多。于伯伯要照相,总是跑到我家来借相机。我父亲每次还都给他装上胶卷,不忘嘱咐两句「你小子可别给我弄丢了,弄丢了我揍你」,嘻哈一乐,好不开心!

记得还有一次,于伯伯来借自行车,可能他的自行车坏了吧。我爸问,「你小子去哪儿啊」,只见他急促促的说,「厂里开会,开会」,就骑跑了。文革末期,于伯伯参演几部电影,都是江青指定的「重点片」或「献礼片」,当然,「四人帮」倒台了,这些片子也被尘封了起来。那时,据说于伯伯也要时常到北影厂专门小组里「学习」。

我父亲(左一)和于伯伯、葛伯伯等合照

我父亲(左一)和于伯伯、葛伯伯等合照

于伯伯和杨静阿姨育有两个孩子,老大女儿杨静江,儿子于晓阳。于晓阳比我小一岁,我俩小学曾是同校不同班的校友。由于两家都很熟悉,我和晓阳也是髪小朋友。我家住在晓阳家的那栋楼后面,出进大院必经那栋楼,所以我也常常跑到于伯伯家找晓阳玩儿。于伯伯或杨静阿姨每次见到我,都会问「你爸爸怎样了」、「工作有没有受影响」。

文革期间,电影学院基本瘫痪了,学生闹事、罢课、武斗,派系折腾的很厉害。老领导老教授们一个个被打到、批斗、游街,下放劳动算是最幸运的了。我父亲因曾公派两次赴苏联国立莫斯科电影学院学习和实习,被学院「造反派」学生贴大字报批判、靠边站,办公室和家也被抄了,整天郁闷不乐、无事可做,还差点儿遭批斗。随后,随部分学院老师一起,被下放到河北保定,在河北省监狱大院内接受解放军宣传队的「劳动再教育」。

到70年代初,除了「八个样板戏」外,北影开始恢复性拍摄故事片,于伯伯主演了《火红的年代》,开始再次活跃在银幕上。那时,大院儿恢复了活力,一到周末,大人小孩都盼着看电影,无论是「解放」的老电影(当时文化部专门组织人员,一部一部审查文革前的国产老电影,只要没有太大「政治问题」的,也就是所谓「宣传封、资、修,或才子佳人」的,都可以有条件地拿出来公演,当时这类电影就叫「解放片」),还是新拍的很少量的新片子,大家都急不可待的争着看,真的是一票难求。有时,晓阳会给我电影票,特别是不能公演的「内部片」。但有了票,还得混进去,因为这类电影是不让小孩儿看的。每当回想起这些经历,可也真的是很刺激、很好玩。

印象极深的,还有于伯伯的母亲,我们都叫老人家「于奶奶」。老人家很富态,满头銀发,胖胖的,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路有些晃悠,但特别爱笑,特别慈祥。于奶奶对人非常友善。每次我去(不光是我),于奶奶都会拿出饼干或糖果,热情招待客人。她可是特别宠晓阳,关照的可谓无微不至,也特别护着晓阳,就算是于伯伯、杨阿姨说晓阳,那也不成。晓阳从小就患有哮喘病,在学校里是唯一一个免上体育课的学生,一换季就容易发病。每次上学,于奶奶都会千叮咛万嘱咐,总担心他发病。那时,还没有随身的喷雾药,所以见到晓阳犯病时,确实很痛苦,我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自己慢慢缓过来,特别可怜。

少年时的于晓阳和姐姐于静江

少年时的于晓阳和姐姐于静江

1952年经周总理特批入了中国籍的美国医生马海德先生,和于伯伯一家很要好,有时他到于伯伯家做客,都会询问晓阳的病情。马海德在抗战时期到延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中国的医疗事业、特别是治疗麻风病人,做出过重要贡献。我那时虽然不知道马海德的事迹,但一次在于伯伯家见到他时,总感觉很好奇,也有点儿害怕:一个外国人,说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他是干嘛的?

晓阳继承父母事业,当了导演,还在电影学院导演进修班进修过。2005年1月7日早上在回北京的列车上,因哮喘病发作抢救不及时,不幸离世了,那年他才45岁。知道这个消息时,我还在「凤凰号」帆船上拍摄郑和下西洋纪录片。仰望天空,环视大海,忍住哀伤,默默地为髪小致哀……

总有些往事值得回忆,总有些人值得怀念。受人尊敬、爱戴的于洋伯伯,安息吧!

2025.03.02. 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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