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甜宠剧,无脑、霸总、撒糖是常见标签。
但最近热播的《我的巴比伦恋人》,颇有种“把甜宠剧扔掉的脑子,全部捡回来”的感觉。
此剧论喜剧包袱,比《脱口秀大会》更来劲。
而其中潜藏的社会议题,更关乎每一个都市单身年轻人的婚恋焦虑。
利用差势,制造爆笑梗
《我的巴比伦恋人》(以下简称《巴》)用了网文中常用的“穿书梗”。
女主陈美如12岁时写了本玛丽苏小说《爱在西元前》。
在小说中,她幻想与一个叫慕容杰伦的巴比伦王子邂逅。
王子剑眉星目,帅得一塌糊涂,且不顾九天龙女的单向追求,一心只爱陈美如。
文学大师陈美如不忘和闺蜜姜蕙真共赴“文学的盛宴”。
姜蕙真为自己在小说中安排了一位腰缠万贯的霸道总裁。
霸总同样弱水三千不取,只爱姜蕙真一人。
可惜,文学是灿烂的,生活是苦难的。
班主任收缴了这本小说,并将其定义为色情小说。
陈美如哭着擦掉脸上脂粉,镇上的人听完了她的全部传闻。
这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严重创伤。
工作后,陈美如成为闺蜜口中“带发修行”的网络纪检员。
网络上哪有软色情,哪里就有她。
监控、警告、销号一条龙处理。
但在陈美如24岁生日之夜,12岁的色情小说内容竟然变成现实。
巴比伦王子、九天龙女、霸道总裁从天而降。
美如本以为是性观念前卫的闺蜜,为自己点的角色扮演服务。
可王子的阵势却完全不像闹着玩。
为了保护美如,王子要么齐整整劈开现代暗器iPhone;
要么与川剧团的武生们决斗,一剑捅穿电视机。
到处闯祸,被陈美如勒令道歉后,王子宣誓:
“有诚意的道歉,必须祭出一颗内脏!”
还是甜宠剧一贯的沙雕风,但《巴》的笑点却并不低俗。
喜剧大师陈佩斯先生认为,喜剧其实是利用“差势”制造笑点。
台上的演员处于困境,比观众“低”,才容易将观众逗笑。
《巴》充分利用了穿书之后的人物“差势”创造爆笑梗。
王子的知识库是古巴比伦时代的,却要为爱在现代社会中奔走。
“差势”让本剧连荤段子都显得可爱而高级。
王子打开女主电脑,积极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
他一边为女主展示按摩技能,一边向她分享广泛的学习成果:
修水工、坐电车、去健身房运动......
女主问:看书学的?
王子答:不,看片学的。
吓得女主惊坐起。
作为网络软色情管理员的她,电脑里的片子画风可想而知。
围绕“差势”,剧中爆笑包袱常抖常新。
不管是王子习得新词“性魅力”后,跳起的艳舞;
还是王子和霸总在男式内裤店火辣换装。
《巴》贡献了真正的内涵段子,而不是低俗的笑点。
年轻人的压力山大:早恋与催婚
《巴》除了笑点下饭,还有着让人深思的思想内核。
女主陈美如,生动演绎了当代苦逼年轻人的过去与当下。
12岁时,她情窦初开写小说,将巴比伦王子当作性幻想对象。
但班主任却将美如的早恋扼杀在摇篮中。
班主任甚至让陈美如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自己的小说内容。
其实,“早恋”一词,本身就是一种污名化。
社会学家李银河说: “我不赞成叫早恋,社会学上就叫‘青春期恋爱’。”
“早恋”含有潜在的道德谴责,背后是成年人俯视和规训的目光。
“青春期恋爱”则只是一个事实性陈述,不带有主观臆断。
对早恋的粗鲁扼杀,往往还伴随“催婚”“催生”的组合拳。
直到24岁,陈美如仍然母胎单身。
回乡时,她经历了大型社死现场。
班主任问:搞对象啦?
美如答:工作忙,没时间。
班主任不高兴了:你看看你,12岁那年,就跟催熟似的,盼星星盼月亮要搞对象。真等到24岁该谈了吧,又说不急了,真是的!
此番对话,很有代表性。
蔡澜先生说: 谈恋爱需要练习的嘛!
但我们一方面,人为掐断了青春男女在爱情上试错的机会。
另一方面,又要求“年龄到了”的“剩男剩女”火速配对,最好立马结婚。
组合拳下,新单身青年的婚恋状况,却并不能让老一辈满意。
据珍爱网相关调查报告显示,超六成青年没机会接触“可发展对象”。
近四成“空窗期”超三年,超过一成的人毫无恋爱经验。[1]
而父辈们打出如此组合拳,背后原因在于:
中国社会正处在一场“压缩式”的现代化进程中。
我们用40多年的时间,走完西方国家花费百年完成的现代化之路。
当父辈还半停留在费孝通所言的“乡土中国”中时,年轻一代已经被城市化席卷。
我们和父辈拿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脚本。
正如学者沈奕斐所说,在爱情的旧脚本中,一切以家庭利益至上。
而爱情的新脚本则从个人本位出发。
前者对应乡土中国、熟人社会;后者呼应都市文化、陌生人社会。
因此,《巴》令人爆笑的“巫山”梗,也有了更深含义。
剧中,12岁的陈美如受闺蜜怂恿,为“色情小说”添加了绘声绘色的一笔:
“我们二人,情到浓时,共赴巫山。”
这导致王子书穿之后,每每和美如情到浓时,真的瞬移到巫山本山。
巫山并不只是喜剧梗。
它还代表了一种异于都市文化的在地文化、乡镇文化。
《巴》剧中大量使用重庆方言,并带出当地的市井文化。
比如,男配段水流手下的女网红被抓进局子后,段哥一通火锅啤酒招呼警卫大哥。
“打点”之后,女网红被放了出来。
又比如,陈美如回乡之后,老家人民对她当年的色情日记还念念有词。
这是《巴》作为甜宠剧的现实质感,更是理解年轻人婚恋焦虑的真正钥匙。
打着甜宠反甜宠
时代变幻中,这是一个单身的黄金年代。
但孤独、爱无能却也是单身时代的并发症。
发小段水流对陈美如说:
“陈美如,我发现你还没有12岁可爱。那时候你至少相信一些爱啊,奇迹啊。”
《巴》剧的故事核心, 其实是12岁的“陈美如”,拯救了24岁的“陈美如”。
过去潜藏创伤,但也蕴含可能。
24岁的陈美如在工作失误后,再次步入被当众羞辱的创伤场景。
弗洛伊德用“强迫性重复”形容重演创伤,他认为患者潜意识里希望通过重新经历一次痛苦,来实现对痛苦的掌控,患者也有可能因此学会事件的解决方式。[2]
其实,《巴》剧整个“书穿”设定都在重演陈美如的创伤。
而陈美如和王子渐渐走在一起,则代表了创伤的修复。
一般的甜宠剧,是工业糖精。这部剧的甜,才是苦后回甘。
近几年,甜宠剧的爆发,本身也是时代的典型症候。
2014年《杉杉来了》一句“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开启甜宠剧市场。
截止去年初,我国共上线甜宠剧超过200部。[3]
甜宠剧常常在无大IP、无流量明星的小成本基础上,献出大爆款。
这背后的文化心理耐人寻味。
甜宠剧的男主,都非富即贵。
这补偿的是年轻人的物质焦虑。
富贵男主还异常专一,只爱女主一人。
这弥补的又是年轻人的爱无能。
作者杨毅犀利指出:“‘甜宠’变成了‘爱情’被阉割后的欲望剩余。
一方面是抽离爱情丰富社会内涵,只求讲述单纯美好的同质化情感的苍白无力。
另一方面是都市青年不愿面对现实中情感物化的沮丧和卑弱。”[4]
观众若以甜宠剧为导向,只会加剧现实中的爱无能。
所以,《巴》剧的出现与出圈,意义重大。
一言蔽之,它打着甜宠反甜宠。
剧中的王子与霸总穿书而来,他俩本是少女的虚构文本。
文本套文本的结构,让观众和女主能更抽离地看待霸总行为。
满屏的土味情话,夸张的霸总表白,在此剧中都是“反讽”,都是“间离”。
《巴》的内核,更是反甜宠的。
梁永安教授在批评甜宠剧时说:“这个世界,人生之路不太好走。在很多情况下需要你的勇气和独立精神。真正的爱是相互成全。”
《巴》剧中,不管是走出创伤的陈美如,还是遇见真爱后,不再当海王的闺蜜。
或是渐渐摆脱小说设定,最终找到自我的王子、霸总与九天龙女。
他们都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互相成全,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从无脑到有脑,这是甜宠剧的自反与超越。
从无情到有情,《我的巴比伦恋人》,算得上真正的爱情哲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