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职业山地跑者,要谋生并不容易,但这位周游世界的美国科罗拉多人却有自己的独门秘籍。为了窥探一二,这次,作者和盖茨以及一群汗流浃背的陌生人一起,开启了一周的“大巴跑步”之旅。
与山地跑者瑞吉·盖茨(Rickey Gates)见面没聊几分钟,就被问我的“spirit animal”是什么,我有点懵,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给我一两分钟,我想想,从八哥到乳齿象,我的“精神动物”是什么呢?
这是八月初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们20多个人聚集在旧金山绿龟旅店的公共局域准备彼此熟悉一下。为期一周的大巴之旅即将开始,它将载着我们穿梭于美国西部的各条越野步道间。这是一趟雄心勃勃的旅程:四个州,三个国家公园,2000英里的车程,以及超过100英里的跑步。不过对那些个“有强烈个人领地意识”的人来说,这趟旅程有点儿虐。活动手册上写着:这是一个和30个最亲密的朋友共度时光的机会。但我们大多数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懂的。
“这是第一次Bus Run Bus之旅(以下简称BRB)”,盖茨对这群人说,然后苦哈哈地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但这让它变得更加特别。”
盖茨今年38岁,体格精瘦。2017年春夏,他曾独自一人跑遍美国。盖茨提出的BRB只是他组织的全年连续多天跑步活动中最新的一个。从2013年开始,他的精力一直放在Hut Run Hut(HRH)上,这是一个6天的徒步旅行活动,从阿斯彭到科罗拉多的赤壁,沿途可以游览各种各样的山地前哨站。在2019年,除了三个独立的,经过迭代的HRH活动,盖茨还在墨西哥的哈瓦那联合举办了一次跑步旅行。在我们这次BRB行程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将登上飞往东京的飞机,在日本,盖茨将带领另一组选手完成一次穿越日本阿尔卑斯山脉(Japanese Alps)的长途旅行。
作为一个有着集体跑步经验的老手,盖茨知道在第一天打破僵局很有必要。因此有了“精神动物”这个提问。
琳达·霍克(Linda Hawke)是一位来自费城的52岁艺术家,没事儿遛遛狗,她说自己的“精神动物”是一只瞪羚。32岁的马杰尔·巴科豪森(Majell Backhausen)来自澳大利亚,一位Salomon赞助的超跑运动员,他说自己的是树懒。其他人的答案还包括狮子和鸭嘴兽等等。这将是有趣的一周。 轮到我的时候,我还在想,牛头怪是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那是我五年级时在音乐剧中扮演的角色。但当我意识到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将肩并肩地坐在一辆公共汽车上,穿过北加州的黑夜,前往优胜美地国家公园时,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他们中间可能有个疯子,我决定把自己的“精神动物”往山羊上凑凑。很低调。
半小时后,我们离开绿龟大巴,准备开跑。今天的行程是绕城北端的12英里跑,这是此行唯一的城市路线。我们从盖茨的主要赞助商Salomon那里得到了跑步背包,我对自己打扮得像棵愚蠢的圣诞树而感到难为情。
盖茨和大巴旅行的伙伴们一起探索旧金山的海滩。©Majell Backhausen
盖茨戴着墨镜、一顶花卉图案的速干帽,身穿印有“Double Rainbow:More Than One”的绿色T恤,一条橘红色的跑步短裤,还有一个腰包。他看起来像个正在休假的体育老师,或者世界上最健康的游艇旅客。
“瑞基,你在这儿跑过很多了次了?”有人问。
这是个玩笑。2018年秋天,在46天时间里,盖茨跑遍了旧金山的每一条街道,这被认为是他前一年越野跑旅程的浓缩版。根据Strava的记录,他为这个项目走了1303英里,累计爬升147000英尺。盖茨在Instagram上用“#每一条街道”的标签记录了一切。这个想法启发了世界各地的跑者来进行类似的挑战,这让盖茨很高兴。其中一位正是我们此行BRB的一员。
45岁的克里斯·马莱特(Chris Malette)告诉我:“我在我们那个‘邮政编码’里住了14年,但活动范围仅限附近那一亩三分地。”他正在他的家乡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进行徒步旅行,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位住在城市另一端的街头爱好者。“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两点一线,很容忽略其它地方,”玛勒特(Malette)说道,她是当地一家Target的团队负责人。
这个问题在今天将不再是问题。迈出绿龟,盖茨就带领我们走街串巷,还顺便看了一些具有年代感的历史建筑和艺术品。
在成为这项运动的体验派布道者之前,瑞基·盖茨是一名颇有造诣的耐力运动员——至少以21世纪中期登山运动员的核心爱好者标准来看是这样的。在其他方面,他是新罕布什尔州著名的华盛顿山MMR的两届冠军;曾多次登上阿拉斯加山地马拉松赛和科罗拉多州派克峰垂直越野跑比赛的领奖台;2007年,他被评选为美国田径年度最佳山地运动员。
从那以后,盖茨与跑步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虽然他小心翼翼地不去忽视赛跑的价值,以及它独特的、令人肾上腺素分泌的刺激,但他说,如今他更多地把跑步视为一种冥想或祈祷的方式,而不是一种竞争性的追求。出于同样的原因,盖茨告诉我,他有兴趣想办法利用跑步来更好地了解“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星球”。
盖茨是真诚的。他曾多次被拿来跟美国小说家、诗人杰克·凯鲁亚克(JackKerouac)作比较,就像命中注定会成为“垮掉一代”的时代偶像,盖茨也不怕将自己散漫的生活方式浪漫化。(当他跑遍旧金山时,盖茨告诉我,他会和每一个遇到的无家可归的人打招呼,并注视他们的眼睛。)很难不被诱惑。盖茨始终散发着一种信念:想到就去做,即便这个想法是疯狂的。
盖茨在科罗拉多州的阿斯彭长大,家庭并不富裕,他是五个孩子中的老三。不过他家离落基山脉不远,盖茨的童年几乎是在山里度过的。这听起来是城市人的梦想:开车露营、滑雪,参加登山俱乐部。上世纪90年代末,盖茨刚上高中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为“第10山地师”的野外小屋做看门人。而如今,这些小屋是盖茨每年徒步活动的驿站。
瑞基的父亲威廉·盖茨(William)拥有一家小型电脑公司,专门从事苹果电脑的销售和维修。有一次他让儿子读《源泉》(The Fountainhead)作为对他不遵守宵禁、整夜不归的惩罚。很难说清安·兰德(Ayn Rand)对盖茨的强烈的个人主义负有一定责任,但盖茨承认,他从母亲帕特丽夏(Patricia)那里继承了对旅行的热爱。帕特丽夏20岁出头那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在搭顺风车周游美国。
大一上完,盖茨花了两年时间旅行、滑雪,在阿斯彭服务行业工作。在旺季,他每天可以赚300-400美元。19岁时,盖茨用5个月游历南美。几年后,他作为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社会学和摄影专业的学生报名参加了在智利的一个留学项目。既然要在南半球待很长一段时间,盖茨认为扩大自己行动范围最好的办法是买一辆1979年的本田CX 500摩托车(500美元)。把摩托车从阿斯彭骑到圣地亚哥,这趟旅程盖茨用了两个月。
尽管拥挤,大巴上的跑者们依旧情绪高昂。© Majell Backhausen
“我来的时候,和我一起出国留学的同学们正穿着熨烫过的衬衫和漂亮的乐福鞋从机场的大巴上下来。”盖茨说,“而那会儿我已经骑着这辆25岁的老摩托游历了12个国家。我浑身是油,穿着一件皮夹克。在那种完全沉浸的状态下,我已经能流利地说西班牙语了。这段经历在很多方面都对我的成长有影响。
“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的事,”盖茨说,“我突然想到,有那么多我们认为做不到的事、不能做的事,却在日复一日中实现了。”
这并不是说盖茨的一贯作风总能得到回报。作为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他多次尝试加入科罗拉多大学的越野队,但都失败了。高中时,盖茨曾是个不错的赛跑运动员,但水牛队在国内第一级别联赛中名列前茅。当时,赛季初期有一场面向公众开放的5英里比赛,任何一个科罗拉多的学生只要能在27分钟内完成越野跑赛段(海拔5000英尺),就可以留在队伍里训练。连续三年,盖茨的成绩都比27分钟多了一点。没戏。
2005年,作为一名大四学生,在又一次错过机会后,盖茨改变了策略。那年9月,他参加了一场17.1英里的山地赛跑—— Imogene Pass Run。比赛从科罗拉多州的奥雷(Ouray)出发,10英里上坡,达到13114英尺的山口,然后向下7英里到达特柳赖德(Telluride)。事实证明,盖茨非常适合这种地形的挑战,他第一次参赛就获得了冠军,如愿以偿地开启了山地运动员生涯。
事情有了良好的开端。2006年,盖茨在华盛顿山MMR获得第三名,这使他有资格加入美国田径国家队。那年9月,他在土耳其布尔萨(Bursa)举行的世界山地跑步锦标赛(World Mountain RunningChampionships)中获得第25名。两年后,他与SalomonU.S.签订了赞助协议,并花了三个夏天的时间在欧洲的山地赛事中游荡。
山地耐力运动并不能给他带来F1车手级别的财富,盖茨依旧会在冬季回到科罗拉多做季节性的工作。多年来,他做过服务员、咖啡师和调酒师,骑着摩托送过披萨,还为Sombra mezcal酒做过代言。然而,据盖茨说,他申请过的最有竞争力的工作是在南极站做一名洗碗工。
他想要这份临时工作,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参加“环球跑”的年度活动,该比赛要求选手穿越每条经线的两英里。2010年圣诞节,盖茨赢得了比赛。按照官方规定,他获得了大约三周之后在罗斯岛(RossIsland)参加南极洲马拉松赛的资格,但糟糕的天气让一切泡汤。考虑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在南极洲跑马拉松,他请求两名测量员帮他标出26.2英里的距离,此后,盖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南极站的这条跑道上跑上跑下。他说,这是他参加过的最独特、最无聊的马拉松赛。
周三,大巴已经游览了优胜美地、锡安国家公园和大峡谷。我们从优胜美地山谷跑到图奥勒姆草原,在黎明时分登上天使降落的砂岩山脊,在山间溪流中沐浴。当然,也出过几次状况,有一次差点儿把脸撞到花岗岩上。
一天晚上,我们在北缘露营,遭到了暴风雨的袭击。洪水过后,大家聚集在简陋的篝火旁——其实就是几支蜡烛——吃了一半的松饼,还有两瓶Sombra酒。这是为来自旧金山的37岁软件工程师Evgeni Peryshkin(精神动物:海牛)举行的特别生日party。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瑞基的妈妈,帕特丽夏,她从阿斯彭开车来的。这位72岁的老人依旧对这条线路充满了热情。傍晚早些时候,当我们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时,她带头帮几个人把帐篷搬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而我们中间那些膝盖发软的人则退到帐篷租赁店后的避难所里。帕特丽夏精力充沛,且母爱在不经意间流露。
“嗯,我很好奇,”一天早餐时,当我问她关于她儿子的流浪生活方式时,她担心道,“跑完之后呢,他怎么办?”
圣达菲附近,冰雪覆盖的卡沙-卡图韦帐篷岩国家纪念地航拍,盖茨目前居住在这里。©Brad Trone
多年来盖茨正在努力“回答”这个问题,以他自己的方式。他的强项是短距离项目,比如华盛顿山MMR,“只有”7.6英里——尽管垂直距离增加了4650英尺。但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越野跑越发成为主流,像UTMB和西部100这样的赛事成为人们的焦点。
“整个跑圈都转向了超级耐力运动,”巴兹·伯勒尔(Buzz Burrell)说,“那确实不是瑞基的长处,他是个真正的山地运动员,能快速地向上冲、向下跑,可惜的是,这项运动如今变得如此极端。”
对盖茨来说,他记得当时自己做出了一个清醒的决定,在超跑成为“寻常赛事”时,离开他的竞争舒适区。“在某一刻,也许是八年前,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想继续活跃在这项运动中,继续做下去,让人们对我所做的事感兴趣,就必须开始跑更远的距离,”盖茨告诉我。
言出必行。2011年,盖茨在艾伯塔省参加了自己第一个超跑赛事,125公里,并以创纪录的时间(12小时15分钟54秒)赢得了比赛,盖茨称这是迄今为止他在这个领域里的最佳表现。此后,盖茨开始参加一些美国比较出名的超马赛事,比如Speedgoat 50K、Lake Sonoma、TNF挑战赛等等。他的成绩是令人尊敬的,但仍旧无法与Salomon赞助的另外一位运动员基利安·霍尔内特(K神)以及其他超跑巨星相提并论。这并不可耻,但不幸的是,至少就宣传和赞助资金方面,山地越野耐力赛的边缘地带对失败者来说没有多少空间。如果盖茨想继续在这个领域谋生,他必须重新定义什么是职业运动员。
“底线是,在尝试了很多次之后,我知道打败霍尔内特是不可能的,”盖茨告诉我,“我喜欢比赛,但就我的生活方式和我对这项运动的热爱而言,这是不可持续的。所以我很清楚,我需要从竞赛的场景中退一步,想想我还能做些什么。
” 盖茨始终相信,这项运动最引人注目的故事通常与谁站在领奖台上无关。在他的职业生涯轨迹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或许是他的创意愿景最终打动了Salomon。
“像瑞基这样的人,很难给他所做的事情贴上标签,但我想说的是,他是一位现代长跑运动员,”盖茨的好朋友斯科特·尤雷克(Scott Jurek)曾在1999年至2005年间连续7年赢得西部100系列赛事,“在七八十年代,人们提到过journey running或adventure running,不知道会停在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跑。”
2014年,盖茨在蒙大拿举行的Run the Rut 50上获得第六,之后他去离黄石国家公园不远的一个天然温泉疗养,和他一起的还有Salomon全球体育市场经理格雷格·沃利特(GregVollet)。正是在这种平静的环境中,盖茨第一次告诉沃利特,他对这项运动“竞争激烈、以比赛为导向”的一面感到失望。
沃利特没感到太惊讶。“几年前,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的巨大潜力,” 沃利特告诉我,“他拥有完美的个人履历,能够在竞争之外创作出精彩的故事,而且他能够接触到比那些只对竞争感兴趣的人更多的人。
第二年,盖茨成为Salomon制作的一部名为《丘陵与山》(Fells and Hills)的短片的幕后推手,该片讲述了英格兰西北部湖区(Lake District)越野路跑(fell running)的历史。
盖茨与Salomon还在其他项目上有些合作,以突出跑步在精神和文化上的相关性——无论是他与新西兰超级马拉松运动员安娜·弗罗斯特(Anna Frost)一起在日本阿尔卑斯山旅行的影片,还是关于阿拉斯加Seward马拉松赛的狂欢式奇观。一部关于盖茨穿越美国的大电影目前正在制作的最后阶段。他关于这次旅行的书也将于今年4月出版。
“对我来说,盖茨就像个越野跑诗人。” 沃利特说。 诗人,不为名利担忧。
(盖茨不愿透露Salomon付给他多少钱。)但是,任何想要仿效盖茨式生活方式的冲动可能都会面临这样一个事实的影响:直到去年盖茨才开始享受医疗补助,而在过去15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根本没有任何医疗保险。当我问他是否担心过未来时,去年10月刚结了婚,住在圣达菲的盖茨坦白地说,有些时候,他只是希望自己有一份能享受401K条款(美国私人企业为雇员提供的一种最普通的退休福利)的“正经工作”。不过,他很享受目前的状态。
“我收到粉丝的短信,他们会说,‘嘿,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的生活方式真的很鼓舞人心。我刚辞职,打算去旅行四五个月。’”盖茨说,“是的,95%的时候,我对现在的生活方式很满意,另外那5%,我觉得自己该去看看牙医。”
这是此次我们旅程的最后一个上午,大约早上7点,大巴驶入加州海岸玉湾(Jade Cove)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我们要在下午三点左右回到旧金山,因此今天的安排相对简单,早上吃个简餐,然后在附近的防火道上来回跑个几英里。
当夜幕降临在拉斯维加斯时,盖茨对着我们的大巴开起了玩笑。© Majell Backhausen
旅程结束,当我们抵达时“终点”时,在那片可以俯瞰太平洋的混凝土空地上,一辆大巴正孤单地停着。司机戴着星条旗的帽子,穿着一件配套的T恤,对我们这群昏昏沉沉的怪人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到底是在哪儿想出大巴跑步旅行这个点子的?”几个星期后,当我们通电话时,瑞基的父亲威廉问我,“这个想法在我听来很蠢,但它绝对完美!”
或者,这确实是个又蠢又有趣的主意,但不管怎样,在这个社交媒体充斥的自恋时代,把集体旅行置于个人旅行之上的做法还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
“很有可能,在这趟旅行中,我不仅不会赚钱,还有可能赔钱,但这对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达成这件事的兴奋度可以弥补一切。”盖茨说,“虽然我不想年复一年的做‘赔本买卖’,但与他人分享经验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