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附近的村子里,一代人已经消失了”
“根本看不到七八十岁的人们,他们几乎都去世了”
“一些孩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爷爷奶奶”
“可悲的是,我们甚至没法为他们送行,因为现在葬礼是违法的”
意大利疫情最严重的贝加莫,一名50岁的居民哽咽地诉说着自己的生活。
图源:@emilia小记者
意大利迷人的艺术天赋在这场疫情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人们在日落黄昏下歌唱,跳舞,互相鼓掌问候。
一切的乐观与浪漫都不再属于疫情中的贝加莫市。当地的居民说:“我们无法唱歌,因为丧钟从早鸣到晚上。”
罗马一位女性在阳台上点蜡烛祈福
“我早上6点起床,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救护车,晚上睡前听到最后的声音还是救护车。”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太痛苦了,我们真的无法歌唱。”
当疫情发展到了一种程度时,我们常常会忘记去谈论那些死亡,感染新冠而离世的患者成为了不断跳动升高的死亡数字,而因为疫情耽误治疗的其他患者,则消逝的更加无声无息。
3月25日,意大利因新冠病死的人数达到6,820人,已经是我国死亡人数的两倍。而贝加莫的市长表示,真实的死亡人数很可能是官方数据的5倍。
在人口老龄化严重的社区,一个接一个的老年人被救护车拉走。
有些出发前还在安慰家人别担心,几天后却成为了一具等待火化的尸体;有些在救护车到来时就已经离世多日,他们不会被尸检,一律与感染死亡的病人同样的要求下葬。
《卫报》的报道上悬着一行揪心的大标题:“一代人已经死去”
贝加莫市长Giorgio Gori说:“很多人都去世了,但死因不光是冠状病毒,还因为老人在家中或养老院得不到照顾。”
在佐格诺村,当地死亡人数日见增多,丧钟每隔一会就会响起。当地的神父不忍居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规定一天丧钟只能敲响一次。但它每天仍在响起。
天主教不施行多么盛大的葬礼,但传统上,人们都希望自己去世时,教堂里站满了来送行的亲友,为他颂悼词,献花,围在一起直到看着他们被埋入六尺之下。
冷清的殡仪现场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在政府宣布暂停所有宗教集会后,小城里教堂中的信徒离去,回来的是一口接一口棺材。遗体被成堆的带来,悄悄的运走。教堂里除了搬运尸体的工作人员,再没有其他人。
这一代人孤独地死去,孤独地被埋葬。他们没有人拉着他们的手,在他们的棺旁哭泣。
来不及永别
死亡在贝加莫也变成了一件流水化作业的工程,因为他们实在没办法面对如此庞大的死亡人数。死亡-等待-火化-埋葬,没有时间悲伤。
这里的殡仪馆通常一年提供1300-1400次殡葬服务,但现在变成了15天就有500人等待火化。
在临时帐篷等待运走的棺材
“每天大约有25名死者需要埋葬,还有25人等待被火化。”
“即使火葬场24小时工作,我们每天也不能负担一天40人。”
棺材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运到殡仪馆,很快就没有地方摆放。为了避免遗体传播疫情,政府只能与殡仪馆协商,将大批大批的棺材运往一个存放棺材的中转站——教堂。
推特@Daisy Rose
教徒相信教堂是距离神最近的地方,但如今时刻相伴的不是神谕,而是死亡。
正厅里,祭坛下,那些统一样式的棺材里面,需要火化的人很多,队伍排得很长,一些死者已经孤独的在这里躺了很多天。
推特@Daisy Rose
85岁的Renzo在贝加莫的医院中离世,死于新冠感染。五天后,他的遗体仍然摆在棺材内,停留在某个教堂的某个角落。
事实上,工人们由于搬运了太多棺材到教堂和火葬场,已经很难记清具体某人棺材的摆放位置。
推特@Daisy Rose
Renzo的妻子只想给丈夫举行一次适当的葬礼。疫情下的意大利,为了控制人流,所有葬礼都是违法的。但允许1-2位不需隔离的患者近亲参与死者简短的下葬仪式。
说是仪式,其实只是与一位戴着一次性手套和口罩的神父,用不到3分钟时间迅速念完祷告词。
但对于需要自我隔离的家属而言,亲人的死亡将变得更加残酷。因为他们不允许出席下葬仪式。
Renzo和她的孩子们就是如此,因为必须要自我隔离15天。自从丈夫被接走的那天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医院停尸房
他们从电话里得知Renzo的去世,从电话里得知Renzo已经在教堂躺了很多天,由于他们都被隔离,因此没有葬礼,连几分钟的祷告也没有,他会被排队火化后,直接下葬。
妻子与Renzo相伴了五十多年,从未想过告别竟会如此潦草:“我不愤怒,我只是无能为力。”
等待送去火葬的棺材
周六,贝加莫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菲奥比奥,一辆救护车来接卡拉拉86岁的父亲。周日,救护车再次来到他的家门口,这次接走了他的母亲。他们都疑似感染了新冠。
现年52岁的卡拉拉无法去医院探视,他也需要自我隔离。两天后医院打电话给他,他的父母全部去世。遗体被存放在医院的停尸房分别等待火化。
当一夜之间痛失至亲的卡拉拉讲出这段故事的时候,他的父母还在那里,还在排队,还是孤独一人。
对于生者而言,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至亲要在孤独与仓促中离去。对死亡表现出伤感是人类的本性,葬礼也是社会中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意大利是一个天主教为主的国家,葬礼在社会文化中的意义非凡,因此无法与亲人告别带来的刺痛,甚至大过了亲人死亡本身。
只有两人出席的简单仪式
更加保守的意大利南部,一些死者家属宁可违法,也要举办一个稍微像样的葬礼,也有神父因为帮助主持葬礼被捕。
我们都知道这样不对,这样容易传染,但你我也都明白,永别是多么困难的事。
一位失去家人的居民说道:“想像一下,您和母亲一起住,她有天突然感到不舒服。救护车来接走了她。从现在开始,您再也没有见过她,然后突然收到了坟墓的地址,这就是意大利人面对的生活。”
哭声,瞻仰和追忆,一切的悲伤将不得不和停滞的街道一起顺延,待到疫情过去才能与ta在坟墓前再见。
灾难入殓师:维护死者最后的尊严
尤记得两个月前,武汉传来的那些撕心裂肺哭声,那一声声“爸爸”“妈妈”的叫喊。这场灾难带来的,无论是痛彻心扉,还是寂静无声,都已经彻底改变了世界运转的方式。
意大利的入殓师和神父正在保护死者尊严和与时间赛跑中挣扎。
为了避免重病的家人被送去医院后一去不返,一些企业给布雷西亚的医院icu捐赠了平板电脑。让被隔离的家人,与患者最后见上几面。
神父通常会在下葬前举行简短的祷告,并安慰可以到场的家人节哀顺变。卡斯尼戈镇的72岁的神父朱塞佩,在布道后感染新冠。
去世前,他拒绝了教众为他筹款买的呼吸机,而是把生的希望送给了另一名年轻的病人。
意大利已有50名神父因新冠去世,其中很多人不乏与朱塞佩一样,在工作的途中被感染。
根据aleteia报道,一些神父是在去icu为即将去世的病人做临终祷告时感染的。当然他们知道那里非常危险,但仍然无法放下手边的责任。
那不勒斯两位神父站在屋顶,为周围的居民布道
虽然天主教不施行厚葬,家属还是通常会给逝者穿上他们最喜欢或最贵的一套衣服,有时棺木会在家停放一晚。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入殓师被通知,死于新冠的患者不再穿自己心爱的衣服,大部分穿着在医院离世时的病号服,甚至为了防止感染,一些死者只能赤裸地进入棺材。
以往的意大利葬礼
入殓师不允许给死者更衣,所以他们就把家人送来的衣服放在遗体上,按照穿衣的次序轻轻放好。就像是为他们穿上了一样。
他们也不再能帮逝者化妆,梳头发,无法将安详的睡容呈现给家人们。这对一名优秀的入殓师来说,也是无比的痛心。
如今只有一人的“葬礼”
一些殡仪馆,开了直播服务,让人们至少能看到亲人被安葬。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贝加莫这样的重灾区,无暇顾及。
入殓师会给棺材拍一张照片,发给他们的亲人,然后默念着祷告词将他们火化。疫情之下,家属没有任何参与的余地。
“人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们”
由于贝加莫的殡仪馆爆满无法火化的遗体被军用卡车带去其他城市的火葬场
当亲朋好友被禁锢在房子里时,当身后还有数十具遗体等待下葬,所有的悲痛和失望都落在了这些殡葬人员的身上。他们承担了所有的悲伤,扮演着每个人的亲人和朋友,甚至神父的角色,用同样的悲痛告别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意大利一家殡仪馆的负责人每天火化45-50个人,其中很多是她认识的人。
他们是一些人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朋友,是所有我们能称呼得上来的人。
压抑和痛苦每天笼罩着他们,无法减轻死者家人悲伤的罪恶感,也让入殓师们痛苦。那些我们看到麻木的不断变红的数字,都是他们肩膀上扛下的沉甸甸的棺材。
“我多想能开车带着棺木到他们亲人的门前,至少让他们挥手告别,看最后一眼。太痛苦了。”
“这些人数不仅仅是数字啊,他们都是人啊!”
图源微博:@伤寒经方传承
在被新冠袭击的地方,无论宗教和文化,人们都在牺牲着古老的殡葬习俗。
爱尔兰的入殓师开始被要求戴口罩,而遗体也要被带上口罩,以免“从肺部排出极少量空气”可能传染其他人。
韩国,人们害怕病毒的传播,越来越多人不再举办三天三夜热闹的葬礼,慰问金直接银行转账,殡葬行业正在温饱线挣扎;
伊朗德黑兰公墓雇用了成倍的挖墓人,他们昼夜工作,但一卡车一卡车的遗体,仍来让他们不及为死者进行本该拥有的伊斯兰葬礼。
以色列尚未出现死亡病例,但殡葬业已经发生了巨变。犹太传统安葬时,遗体会被放置在裹尸布和罩衣下。现在被替换成了两层不可渗透的塑料尸袋。
武汉,殡仪馆一度饱和,需要志愿者支援。自爆发以来,工作人员一直没有间断地工作,因为怕去厕所浪费了防护服,几小时不喝水。今年也可能是我们度过的第一次需要预约才能去看望故人的清明。
在有序与无序,无奈与坚强之间,丧钟和救护车的声中,新的世界来了....
又是一周太阳升起,电子显示屏上仍刷新着意大利的死亡人数;
那些数字都是一具具棺材,等待历史上最无声的下葬。
又是一周丧钟悲鸣,清晨的梵蒂冈;
教皇方济各站上他图书馆的窗口,独自晨祷;
远处的露台上只站着零星几位修女;
两个月前人头攒动的圣彼得广场已经空无一人;
但他知道,如今他却要为更多的命运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