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木子童
编辑、制图丨渣渣郡
两周363万美元,《小美人鱼》内地票房的史诗级扑街让正在狂热观影的北美观众理解不能:“这么激励人心的电影为什么中国人不爱看?”
左思右想,有人得出结论:“一定是因为中国人仇视黑人。”
没错,在美国社媒,因为不喜欢《小美人鱼》,中国观众正在被挂上新鲜热辣的“种族歧视者”标签。这场起于美国国内的政治正确大火,已然烧到了国际友邻。
但“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隔周上映的《蜘蛛侠:纵横宇宙》一个爆火反手戳破传言。同样是黑人主角、同样是白人经典角色的改编,《蜘蛛侠》口碑票房双丰收,首周已经拿下2559万美元。
面对如此尴尬的对比,连美国人民都乐了:
“人家哪儿是种族歧视啊,只是单纯‘歧视’小美人鱼!”
上周工作日的下午,我去看了《小美人鱼》。
虽然本就是垃圾时段,但场面如此惨淡还是令人有些吃惊:
偌大的影厅空无一人,我是唯一一名观众,当迪士尼的招牌歌舞声响起,恍惚间仿佛正在蹦包场的鬼蹦。
根据猫眼专业版,《小美人鱼》上映至今共有70.3万人次中国观众观影,很难说清他们都是谁,但同行大概不少。
有人笑称,《小美人鱼》的观众花名册就是一份全国媒体人普查名单。
毕竟早在预告片释出后,《小美人鱼》在中国的口碑就已经反向“炸裂”,几张梗图流传甚广。
比如小美人鱼和反派情敌凡妮莎的对比图,以及小美人鱼上岸后一言难尽的乡村造型。
有人把小美人鱼的出水剪影和异形P到一起,极尽阴阳之能事,也有人嘲讽小美人鱼和王子站在一起,就像庄园主和他的女佣。
总之黑人歌手海莉·贝利绝不是我们期待的那位爱丽儿。抛开肤色不谈,她过于宽阔的眉间距也堪称在中国观众的雷点上反复揉捏。
丑、像鱼、看起来不太聪明。这种欧美乐坛流行的“高级脸”在中国观众眼中就像《雄狮少年》一样并不讨喜。
再加上对“强行黑化”的不满,这一次,迪士尼连情怀票都没能拉到。
对比北美票房的火热,中国票房更显可怜。
要知道在北美大本营《小美人鱼》可是火得一塌糊涂,尤其是上映头几天,票房甚至有赶超《阿拉丁》的趋势。
2019年相同档期推出的《阿拉丁》是近年迪士尼真人改编电影中最成功的一部,全球票房10.55亿美元,让迪士尼赚得盆满钵满。
上映首日《小美人鱼》就收入3800万美元,超越了《阿拉丁》的3150万美元,三天后,《小美人鱼》更是以9540万美元的成绩让所有支持者倍感骄傲。
到今天,《小美人鱼》北美票房已经达到2.01亿,各种联动紧跟上线:
麦当劳推出《小美人鱼》套餐,缤客定制海景房源、潘多拉制作《小美人鱼》联名吊坠,就连迪士尼乐园里的花车公主也换成了限定版“黑皮人鱼”。
不论线上还是线下,铺天盖地全是支持与赞誉,迪士尼真人改编电影的讨论度从来没这么高过。
骂声当然也有,但被主流社会竭力“隔离”。预告片被点了史无前例的150万个踩?那就关闭显示数据。IMDB评分被1分攻占?那就改变评分规则。
连FOX之流老牌右翼媒体都不敢说一个不字,总之气氛就是很难在公开场合做个批评《小美人鱼》的“冒犯之人”。
所以在北美大茧房里,美国观众很难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这么不待见《小美人鱼》,思来想去,还是国内的斗争路径最熟悉——无他,种族主义。
各种陈年旧闻被调阅反刍,用以佐证中国人仇视黑人,越说越真,以至于不少美国人都信了,开始隔着大洋痛批“东方的傲慢与偏见”。
有些黑人甚至开始呼吁抵制中国货,让中国人品尝一下消费者的愤怒。
但看不上《小美人鱼》的远不止中国一个。实际上,除了北美,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就没谁愿意为《小美人鱼》买单。
向来支持迪士尼的韩国,累计票房440万美元,童话诞生地欧洲,各国加一块没凑够1亿美元。全球3.43亿票房,三分之二是北美的贡献。
向来走国际路线的迪士尼动画改编电影这回成了自娱自乐的玩具。
当然,狂热的美国粉丝绝不肯承认这一点,他们表示这是全球种族主义歧视的结果。正应了那句老二次元名言: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但不巧,这块遮羞布仅仅维持了一周,就被随后上映的《蜘蛛侠:纵横宇宙》扯了个干净。
鉴于《蜘蛛侠》是漫威和索尼联合出品,漫威又是迪士尼的子公司,这一波大概算是同事太过优秀,不小心误伤友军。
同期上映,这两部影片很难不被拿来比较。
《蜘蛛侠》故事讲的是非裔拉丁混血少年迈尔斯·莫拉莱斯,接任彼得·帕克成为二代蜘蛛侠后发生的平行宇宙大战。
与《小美人鱼》一样,也是黑色皮肤担纲主角,而且原角色更深入人心的形象是白人。
但《蜘蛛侠》丝毫没因主角的肤色遭到批评,在中国影院随机拉一个刚看完的观众,得到的一定是“泰裤辣”的称赞。
因为这部堪称艺术风格大拼盘的动画,确实把动画电影的视觉表达带到了全新的世界。
而且迈尔斯是一个独立的新角色,他“继承”了蜘蛛侠的身份,而不是“顶替”了彼得·帕克。
《蜘蛛侠》在中国以及全球的名利双收证明,《小美人鱼》遇冷与“敌视黑人”真没太大关系。如果硬要说,不如说是“反种族歧视”的大帽子,给全球观众扣出了逆反心理。
前有《匹诺曹》里的黑人仙女教母,后有即将到来的黑肤《白雪公主》。《小美人鱼》不是迪士尼一拍脑袋的决策,而是“黑化”进程中的浪花一朵。
这些角色接收到多少抵制,各位想必清楚。但迪士尼为何明知如此还要一意孤行?莫非为了“正确”,连生意都不想做了?
事实恰恰相反,“已黑化”的迪士尼算盘打得乒乓响。
做为一个打造梦想王国的公司,长期以来,迪士尼一直奉行不参与政治站队的原则,只做超然世外的魔法国度。
这条铁律维持了100多年,并且给迪士尼带来了无数好处。正所谓夫妻吵架,狗都不理,政治这点事儿就是一团粘手的史莱姆。
但最近五年它变了。
不仅推出了各种以少数族裔为主角的动画电影,而且积极在“政治正确”上站队和表态。
如果说前者还是有益的创造性工作,那么后者的自我审查就几乎到了滑稽的程度。
为了宣布性别中立,2021年迪士尼乐园连欢迎词都改了,从欢迎“女士们先生们、男孩们和女孩们”改成了欢迎“所有年龄段的梦想家”。
流媒体服务上线前,迪士尼对自家产品做了一次全面大体检,结果发现每个经典IP都很“危险”:
《小飞侠》里,带假肢的胡克船长可能导向残疾人歧视,因为他是个邪恶的反派。
《小美人鱼》里,女巫乌苏拉可能涉及种族歧视,因为她有淡紫的神色皮肤和黑色的触手下肢。所以在新版电影里,她被反向“洗白”,成了白皮肤的蓝环章鱼,偏紫的色调全靠打光。
顺带一提,该片中女巫化身的反派“人类公主”也同样“变白了”。
更有趣的是《白雪公主》,因为有人指责7个小矮人是在贩卖针对侏儒患者的刻板印象,所以迪士尼宣布将利用数字技术创造7个神奇生物取代他们。结果消息公布后,又招来了另一波人的抗议,他们指责迪士尼抹杀了原本属于侏儒症患者的角色。
一句话,这场自我阉割已经几近走火入魔。
迪士尼这位世外高人,到底为何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市面上的讨论通常止于一个轻蔑的白眼,而实际上,真相就藏在美国人口数据中。
在这个多民族大移民国家,江山是白人的,未来却是黑人的。
统计数据显示,2021 年全美自认为黑人的人口占全国人口的 14.2%,有4720万人,看起来不是很多,但这意味着黑人人口比20年前增加了30%,而同样的二十年里,白人出生率正在走向倒挂。
更值得注意的是,美国黑人人口非常年轻。2021年美国黑人中位年龄为33岁,白人中位年龄58岁,近一半黑人人口年龄在30岁以下。
也就是说,如果想讨好年轻人,那么首先就要讨好黑人群体。
未来才是硬道理,你以为迪士尼在疯魔,其实它依旧在“向钱看”。
但讨好年轻黑人与少数群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迪士尼也想体体面面地把事情办了,可惜条件并不允许。
为黑人与其他少数群体造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讲新故事、造新英雄。
2017年,迪士尼时任CEO罗伯特·艾格在股东大会表示,要强调多元化的选角、价值和故事。随后就推出了《黑豹》、《寻梦环游记》和《寻龙传说》等新IP。
那几年上马的几乎都是这类项目。但除了上述几个成功之外,其余都是黑洞一样的亏损泥潭。
集政治正确之大成的《奇异世界》刷新当年迪士尼最低分,加入同性恋情的《光年正传》更是让迪士尼赔掉了数亿美元。
新梦喂不进Z世代的嘴里,迪士尼不得不把脑筋动到了老IP头上。
起码老饭新炒,怎么还都能有点儿保底流量。
没有黑人小女孩绝对需要一个黑美人鱼——尽管那则黑人小女孩看《小美人鱼》的视频流传甚广,小女孩惊喜地喊出“她和我很像”时,画面可爱动人。
但小朋友崇拜英雄,“长得像”从来不是必要条件,不然中国小男孩一半得像孙悟空,一半得像变形金刚。
真正需要黑美人的是迪士尼,一个渴望加入年轻派对的老古董。
不过,正所谓“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自打趟了“政治正确”这摊浑水,迪士尼的日子再没好过过。
在迪士尼开始放下身段、闪转腾挪,试图讨好所有观众后,它反而失去了更多。
那些老故事里突兀的黑人角色遭到了全球粉丝的抵制,就连黑人观众自己也并不肯仅仅因为肤色就轻易买账。只有活跃在社交媒体的意见领袖喜极而泣,从头像来看,她们大多是黑人女性。
虽然年轻黑人代表未来,但现阶段他们的消费力明显还不足够。尽管有新闻报道,一位黑人母亲自费带80多个小朋友去看了《小美人鱼》,但这些狂热支持者的势头已然衰竭,这几天,北美票房停滞在了2.5亿美元左右。
根据估算,《小美人鱼》至少需要5至6亿美元才可能回本,这回大概率是个赔本生意。
正如《纽约时报》的评论:“为了不冒犯任何人,迪士尼似乎失去了所有人。”
话说回来,迪士尼决策层真的没有考虑过“头铁”的后果吗?
一个反直觉的回答是,他们可能真的没有考虑过。
因为做为精英阶层,他们早已被厚厚的“正确茧房”所包裹。
政治正确通常包括反对种族歧视、性别平等以及环保议题,早年间,这个词是自由派左翼中坚力量用来讽刺极端左翼的,后来被保守派右翼拿来统一嘲讽左翼。
而现在,政治正确是一种力量,用来贴标签、扣帽子,做为党同伐异的大棒。
在美国之外,很难想象这股力量的强大。它就像一种没有天敌的生物,在适度的环境里野蛮生长。
任何一种让任何人感觉冒犯的行为,都可能被称为“政治不正确”,而任何一种微小的不正确,都可能带来百倍千倍的恶劣后果。
两年前,著名华裔音乐家盛宗亮因在密歇根大学教学中播放1965年版《奥赛罗》电影而被学生投诉种族歧视,并被大学停止授课,因为该电影中出现了白人演员涂黑脸扮演的非裔。
此前,南加州大学商学教授格雷格·巴顿还曾因为在授课中讲解中文词汇“那个”而遭投诉停课,因为“那个”的发音与英文蔑称“黑鬼”发音相似。
没有人能确切的知道政治不正确的边界在哪里,因为唯一的判断标准在于听者的主观。
当禁词越来越多、规矩越来越繁复,人们被冒犯的感知器官也越来越敏感。许多曾经无伤大雅的话语也成为了新罪状,为此人们还发明了一个新词——“微攻击”。
什么是微攻击?
比如对一位新移民说:“你英语说得真好。”
以及告诉一个少数族裔:“美国是个大熔炉,只要足够努力,每个人都能在这个社会取得成功。”
这被认为暗含着当地白人的傲慢与无礼。
一旦触犯了政治正确,愤怒的拥护者就会迅速让你“社会性死亡”,这被称为“取消文化”。
最著名的案例是J.K.罗琳,当年这位魔法世界的缔造者就是因为性别言论被粉丝反向开除了“魔法籍”。
经典图书里的词汇也被“取消”。前不久,罗尔德·达尔的《查理与巧克力工厂》刚刚被大幅修改,所有“胖”字和“丑”字都被删除。
伊娃·恩斯勒的著名女性主义戏剧《阴道独白》被停演,因为这冒犯了“没有阴道的女性”。
校园演讲更是重灾区,大学讲坛本该最是兼容并包,但现在,道德警察时刻在线,任何有可能产生“伤害”的词汇都不被允许,甭管是啥德高望重的泰斗,愤怒的学生随时有可能冲上去把你纠下讲台。
对于大公司高管,“种族主义者”的标签堪比“恋童癖”,一个不留意就会直通身败名裂。《哈佛商业评论》和《福布斯》甚至还有专栏教导管理人员如何减少冒犯下属的风险。
在这样的环境里,“政治正确”总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天下一心,所有人都臣服于同一种价值体系。
所以如果说迪士尼决策时并没有考虑到政治正确其实并没有那么普世,那么也很合理。毕竟人们总是优先以个人的经验做出判断。
然而事实是,强大的“美德专政”只是捂住了人们的嘴。
2017年的一份美国民意调查显示,71%美国人认为政治正确性让社会需要进行的重要讨论变得沉默,这一数字在去年攀升到了84%。
道德警察活跃在社交媒体,就像马尾上绑了树枝的骑兵,一个人声势强过千军万马。为了避免成为他们集火的目标,人们越来越沉默,而越多人沉默,道德警察越显得声势浩大,这正是传播学的经典理论——沉默的螺旋。
然而,当轮到钞票说话时,人们总能看清民意的真相,这一回《小美人鱼》正是如此。
尽管正统舆论界还是“政治正确”的天下,但暗地里人们已经开始厌倦。
过于无菌的环境让社会变得纤细而敏感,绝对的正确带来疑惑和窒息。
就连有些黑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坦诚地表示:我是黑人,但我也不想看一个“黑美人鱼”。
直到这一刻,《小美人鱼》才真正能够作为一部电影来被评价。
平心而论,就算是白人大美女来演,它也是个平庸无趣的电影。
做为迪士尼最早的发家IP之一,小美人鱼的迪士尼改编故事早就已经过时。
用当下人间清醒的头脑来审视,这就是一个花痴姑娘倒贴人类渣男的玛丽苏伪奇幻故事。
因为一见钟情,小美人鱼愿意抛弃声音、抛弃家庭,冒着可能永远成为海女巫奴隶的风险,换一场时限三天的限时爱情。
就算在《安徒生童话》的年代这样的剧情都并不合理。安徒生版《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确实恋慕王子的美貌,但她之所以想成为人类,还有另一个理由——渴望如人类一样拥有灵魂。
海里的祖母告诉她,人鱼可以活三百年,但人鱼没有灵魂,身死形灭。而人类虽然寿命短暂,却拥有灵魂,因此死后可以升上天空,永远活着。如果人鱼想拥有灵魂,就要获得人类的爱与婚姻。
与其说王子是小美人鱼上岸的最终目的,不如说是她获得灵魂、通向永生的跳板,原文是这么说的:
“她忘不了那美貌的王子,也忘不了她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引起的悲愁。”
许多黑人评论家指出,这或许才是迪士尼真正应该修改的“政治正确”——让女孩摆脱恋爱脑、更加具有独立思维,而不是把爱丽儿强扭成黑人,再让她圆个“公主梦”——嫁给一位英俊多金的高贵白人。
有豆瓣网友在《小美人鱼》的影评中提到,早年间华纳的影碟前有这样一段文字:
“你要观看的卡通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产品,里面可能描写了一些在美国社会中常见的伦理和种族的偏见。这些表现无论在当时还是今天都是错误的,然而这些不能体现华纳兄弟对于今天社会的观点。
这些动画以它们最原始的样子被呈现给大家,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几乎等同于说这些偏见从未存在过。”
正确从来不是只有一种,而社会正如人体,形成更强免疫力的方式永远不是过度隔离,而是不要将过敏源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