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才算正式品尝了朗泮轩。
其实认识罗朗很久了,那次我做局邀请陈晓卿老师和窦文涛先生吃饭,陈老师和我说有一位值得认识的天才厨师刚好也来广州,于是邀约入席,让我吃惊的是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国犹太人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还能说一些方言,更不可思议的是他酷爱中国古典文化,竟然把复兴中餐当做了自己的使命,那天的饭局上有黑叔叔和窦文涛这样的名嘴,但罗朗的口才也绝对称得上口吐莲花,让人印象深刻。
没多久就听说罗朗在广州的沙面开了一家类似于工作室一样的私房菜,但非常不巧的是餐厅开业没多久就遇上了疫情,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罗朗主要的工作也变成了在全国各地参加各种美食论坛峰会。幸运的是餐厅挺过了艰难的岁月,终于,罗朗抱歉地和我说,早就想请我好好吃一顿了。
于是我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得以品尝这位传奇的大厨,这位骆家辉大使的专用厨师。
朗泮轩位于沙面一座年代久远的美术馆顶楼,穿过各种绘画和雕塑艺术品,沿着狭窄古老的木梯走上天台,就来到了一个酷似中国单位宿舍楼天台的民间院落,罗朗在这里栽满了蔬菜和香料,餐厅所用的许多食材都是罗朗自己种植,一些泡菜米醋和腌肉等等都是在这一个雅致的天台上自行生产的。
房间里摆满了罗朗自己收藏的一些中国旧家居和艺术品,茶室里用定制烧成的陶罐装满了中国各个流派的茶叶,罗朗在进修中国茶文化,朗泮轩也提供中式下午茶,客人们在享用中式点心时还可以看一看这个有强迫症的厨师是怎样把那些瓶瓶罐罐按照颜色深浅组合摆放。
晚餐由罗朗动手亲自料理,主题是立冬,手工纸张上的印章有两枚,一枚是罗朗私人的,另一枚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立冬之印”,每道菜罗朗都写了自己的一段感悟,这是让许多人汗颜的文字,一个在美国长大的犹太人动情地引用《诗经》《礼记》《齐民要术》的华丽词藻,缓慢书写着他在中国乡村旅途中的所见所闻。以及这道菜的创作心思。
用罗朗好朋友梁文道先生的美食标准来看,罗朗属于那种典型的“采集派”,和丹麦诺玛餐厅的风格有些相似,罗朗的食单上没有什么华丽昂贵的食材,选用的都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间风味,但罗朗倾注了一个真正有才华的厨师心血,让每道菜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质变。
很难想象有人会用青瓜切成丝,然后再编织成网,但是罗朗做到了。
蟹酿橙是中国淮扬菜里的一道名菜,但是一个美国人为我们展示了青柠柚子和海蟹融合的新派版本。
老粤菜里面才会出现的虾子柚皮在罗朗的手里发生了一次“置换”,柚子变成了提供香味的配角,搭配柚子的主角是虾,但是冰岛的鳌虾,柚子的香气让人回归了粤菜的田园风光,但香气萦绕的鳌虾又有了另外一种古典的草本芬芳。
能想象一个外国人会痴迷于海南的糟粕醋吗?用鱿鱼雕花是中餐师傅的工艺,但把新鲜的椰青肉也雕花,以假乱真地和鱿鱼混在一起,这就是罗朗的调皮了。
海南鸡饭也被重新解构了,香茅的气息渗透在米粒当中,脱骨的鸡肉做成了美味的肉冻,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吃海南鸡饭最重要的一个品鉴元素就是温度啊!
我出生在云南的红河,这是中国唯一的哈尼族自治州,在餐单上看到了哈尼族的牛肉配红米饭,我的感觉只剩下震惊。
手拆蛤蜊肉,并把蒸蛤蜊时渗出的汁水用来做蟹粥,罗朗解释了他的烹饪理念:大自然赐予的食物已经足够美味了,让食物彼此调配,就是最本质的味道。
对于罗朗的创意,我们只能用惊艳来形容,即使是一道鱼香茄子,罗朗也别出心裁地把中国人常吃的秃黄油冷凝成蜜蜡一样的固体,然后用松露刨一点一点把蟹黄刨落在茄子上,这道在中国流传千年的家常菜,突然之间面目全非。
在朗泮轩吃饭氛围和谐而安静,大家都被一种美食的心流感染,月光皎洁,内心宁静,人和食物有了一种无声的合奏。
大家对罗朗这种“外部视角重新发现中餐”的热忱所感动,为结识这样一位天才厨师而高兴,为中餐味道有了不同讲述而感到幸福。
罗朗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厨师,他有着难能可贵的坚持和倔强,就像他的人生故事一样。他带着旅途中收留的流浪狗一起探访中国的山川与村落,如果酒店拒绝狗入内,罗朗就和那两只流浪犬一起在街头露宿。
在对食物的柔情外表之下,这个厨师有一颗坚强而高贵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