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雄主强臣,貌合神离
唐睿宗光宅元年(684年)九月,唐朝开国名将李勣之孙李敬业于扬州起兵作乱,李敬业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领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匡扶庐陵王李显复位为名出师讨伐武则天。
说起李敬业的祖父李勣,那真是初唐时期了不得的军事统帅。
李勣,原名徐世勣,曹州离狐人。史载他“家富,多僮仆,积粟常数千钟”(《新唐书•李勣传》),属于地方豪强。隋炀帝大业末年,他追随瓦岗军首领翟让起事,后又奉李密为主,献奇计夺取隋朝黎阳仓,使瓦岗军声势大振。随后,他连败王世充、宇文化及等割据势力,帮助李密在两河一带做大,成为天下反隋联盟首领。李密投降唐朝后,徐世勣也以李密故地一同降唐,颇受李渊李世民父子赏识,被赐姓李氏。唐高祖武德年间,他追随秦王李世民击败宋金刚、擒斩窦建德、平定王世充、大破刘黑闼、徐圆朗等割据势力,为唐朝统一天下发挥了重要作用。
李勣
太宗即位后,李勣被任命为通漠道行军总管,出云中大破突厥颉利可汗,最终使“突厥部落五万降于勣”。太宗大喜,拜李勣为光禄大夫兼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直接负责李唐王朝龙兴之地——并州的防务。李勣不负众望,治理并州前后十六年,政绩卓著,颇有能名,还粉碎了薛延陀、突厥等部的叛乱,保证了唐朝北疆安宁。太宗曾盛赞“今我用勣守并,突厥不敢南,贤长城远矣!”可见信任之重。太宗末年高宗初年,李勣宝刀未老,多次出征辽东,灭亡高句丽,“进位太子太师”,达到了军事生涯的顶点。
然而,功高震主的魔咒降临在了李勣身上。
作为一代雄主的唐太宗李世民一方面对李勣委以重任,大加笼络,甚至在李勣生病时,用自己的胡须入药,为李勣诊治;另一方面却对李勣心怀忌惮,临死前借故将他贬为叠州都督,私下授意太子李治登基后重新加以重用,以期得其死力。对这一节,《资治通鉴》的描述更为露骨。李世民亲口对儿子李治说,我今天贬斥李勣,如果他马上动身,等我死后,你就可以赦免提拔他;如果他“徘徊顾望,当杀之耳。”(《资治通鉴•唐纪十五》)
顾盼之间,杀机四伏。千古一帝的权谋手段,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唐太宗
作为股肱之臣,从秦王到皇帝,李勣追随李世民东征西讨,建功立业,自然对主子的想法摸得门清。接到被贬为叠州都督的诏令后,他连家都没回,就直接上任去了。但君臣之间的芥蒂,却也因此种下。高宗即位后,以李勣为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尚书左仆射,继续参掌机密,李勣也深恐失去新皇帝的信任,对太宗死后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采取不参与、不站队、不表态的模棱态度,终于得以善终。
史载李勣在临死前,深恐子孙后代恃功而骄、授人以柄,引来灭族之祸,曾对弟弟李弼做了一番交代。明确要求他对自己的子女要严加管束,但凡发现有操行不轨、交结恶人的,“急榜杀以闻”。随后,方才与世长辞、撒手西去。
惊变:功臣之后,悍然造反
李勣的孙子李敬业也是少“有勇名”,承袭了李勣“英国公”爵位,成为名副其实的“官三代”。但如今掌权的已经是身为太皇太后的武则天。
此时的武则天,已经相继废黜了自己的长子李宏和次子李贤,章怀太子李贤还因为个性独立,还被权欲极强的母亲逼令自杀。三子李显熬过了两个哥哥,终于登上了皇位,却只做了五十五天就被母亲拉了下来。皇位就这样如走马灯一般,落在了她的四儿子李旦身上。但这个懦弱的“皇帝”却被母亲迁居于别殿,明令对朝政“不得有所干预”,成了武则天的“提线木偶”(《资治通鉴•唐纪十九》)
武则天
李唐宗室人人自危,朝野上下众心愤懑。为消除异己势力,武则天将功臣后代们纷纷贬谪外地。李敬业自然首当其冲,从眉州刺史的位置上被贬为柳州司马,弟弟李敬猷干脆被免官了事。此外,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等功臣之后和朝中名士也纷纷被贬,失望之余,他们也对武则天的进一步清算心怀恐惧——毕竟,为了巍巍皇权,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置于死地,何况外人?于是,失意的犯官们相聚于扬州,“乃谋作乱”,商定以帮助已被贬为庐陵王的李显复位为借口,举兵造反,同时夺回先祖的荣耀。
蛇无头不行。要起事,必须有个声望名位都能镇得住的人为主。开国大将李勣的后人李敬业当仁不让,牵头策划起叛乱计划来。他以盩厔尉魏思温为谋主,假称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将陈敬之收捕入狱,进而控制扬州全城。李敬业随即命令打开府库,分发兵器铠甲,驱使囚徒工匠为兵,正式举事。为扩大声势,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分设左、右司马、军师、记室,号令所至,裹挟日众,不久就扩军达十多万人。而由大才子骆宾王捉刀的著名檄文——《《代李敬业讨武曌檄》》也流布天下,并以千古雄文永载史册。
骆宾王
实力壮大之后,两条道路摆在李敬业面前:谋主魏思温主张大军“鼓行而进”,直指东都洛阳。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向天下英雄表明自己匡扶李唐皇室的宗旨,进而获取支持。而另一名谋臣薛仲璋却不以为然,主张向南直取金陵,凭借长江天险与武则天相抗衡,然后“北向以图中原”。经过一番思索,李敬业和杨玄感一样,选择了保守的下策,率大军攻陷润州,舍王朝腹心东都洛阳,直扑金陵而来。
武则天大喜,以李唐宗室成员、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大军三十万,征讨李敬业。面对李孝逸的踟蹰不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事实上发挥了主帅的指挥作用,逼迫李孝逸继续进兵,与李敬业决战。由于李敬业指挥失误,最终兵败江都润州一带。从谋划起事到失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声势浩大的叛乱就被彻底平定。
肇因:亡隋梦魇,重现李唐
身为名将李勣之后,造反之初声势浩大的李敬业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败了呢?
这,还要从唐朝建立前后的内部权力关系和传承机制说起。众所周知,唐朝君臣,皆脱胎于隋朝统治集团。而隋朝的灭亡,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隋文帝、隋炀帝两代君主得位不正,合法性缺失,因而大杀功臣、巩固统治,最终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经过苦战,李唐王朝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然而初唐的统治者们依然无法逃脱隋朝兴亡的魔咒。起事前,同样出身关陇贵族的李渊本身就担负着镇守并州,防备突厥的重任。在长期战争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经验,也锻造出了一支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职业军队,打造出了一个包括刘文静、裴寂、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等精干文武官吏组成的决策和行政班底。李渊还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女儿平阳公主夫妇这样骁勇善战、机变百出的出色后辈,这都成为他夺取天下,重建王朝的可靠基础。
但是,随着局势的极速发展,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两代没能解决的权力交接和功臣问题又出现在了李渊集团中。尤其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个儿子,在战争中各自立有功劳,在唐王朝统一前后,围绕储君之位,展开了空前激烈的争夺。
隋王朝建立之初,隋文帝杨坚不愿大权旁落,便立长子杨勇为太子坐镇关中,又以次子杨广为晋王,统帅大军南下平陈。杨广因此也立下大功,有了问鼎储位的资本。唐王朝起家也是如此,李渊将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带在身边,进军关中、定鼎天下,又以三子李元吉留守晋阳,防备突厥入寇,可谓用心良苦。但后来,李世民平定薛举、薛仁皋父子,消灭刘武周、宋金刚,生擒窦建德、王世充,大破刘黑闼、徐圆朗,尽取山东之地,立下不世之功。这也让他如杨广一般,滋生了取太子建成而代之的野心。
经略山东期间,李世民放手汲取人才,培植党羽,将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张公瑾、李勣、段志玄等猛将悉数纳入麾下,实力急剧膨胀。武德四年,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后,李世民“开文学馆,以待四方之士,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等十有八人为学士,每更置阁下,降以温言,与之讨论经义,或夜分而罢。”(《旧唐书·太宗纪》)哪里是讨论什么经义,实际上,这就是李世民为争夺储位而建立的智囊机构。而以上所述文臣武将,大部分成为日后参与玄武门之变的骨干成员。
对李世民的实力的扩张,皇帝李渊和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也相应采取对策。李世民亲信刘文静和李渊头号心腹裴寂发生对立,李渊毫不犹豫将刘文静处决,以此敲山震虎,警告李世民。李渊对李世民“恩礼渐薄”,“建成、元吉转蒙恩宠”。武德五年八月,突厥颉利可汗进犯雁门,李渊“遣皇太子及秦王讨击,大破之。”十月,“遣齐王元吉击刘黑闼于洺州”,十一月,“命皇太子率兵讨刘黑闼”,十二月,“皇太子破刘黑闼于魏州,斩之,山东平。”可见武德后期,李世民的大战役统帅地位正逐渐被李建成和李元吉所取代。
在此过程中,李建成、李元吉也如李世民一般,扩充东宫、齐王府势力。即使翻检玄武门之变后被李世民篡改的史料,也不难发现李建成有洗马魏征、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等“尽心所事”的东宫官署。李建成还“私招四方骁勇并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蓄为宫甲,分屯左右长林门,号为长林兵。”(《旧唐书·李建成传》),李元吉则“与建成连谋,各募壮士,各匿罪人。”面对此消彼长的实力对比,李世民不惜冒分裂国家的危险,意欲以洛阳和关东地区为基地,“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旧唐书·张亮传》)李建成、李元吉则暗中贿赂拉拢李世民手下尉迟敬德、段志玄等将领,同时奏请高祖,将李世民辅弼之臣房玄龄、杜如晦斥逐。
在李渊的纵容和驱动下,秦王李世民、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已经各成羽翼、相互敌视,而曾经跟随李渊父子起事的一干文臣武将,也各抱大腿、拔刀相向,等待着最后的对决。刚刚建立的大唐王朝,将重蹈隋王朝宗室相残的覆辙。
玄武门之变
接着,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门之变爆发。“秦王以皇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同谋害己,率兵诛之。”如隋炀帝杨广以晋王谋夺太子之位一般,秦王李世民也成为这场惊天之变的最终胜利者。但是,李世民也和杨广一般,没能解决权力继承的合法性问题,同样无法调和自己儿子们之间的矛盾,也无法为王朝权力传承建立稳定可靠的制度,功臣集团也因此不可避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卷入宗室权力斗争,充当打手和羽翼,并如隋朝功臣们一样,最终遭到胜利者的清洗。
轮回:如蛆附骨,反复发作
李世民有十四个儿子,其中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首推长孙皇后所生的三个,即长子李承乾、四子李泰、九子李治。
李世民当皇帝后就立承乾为太子。而李承乾“性聪敏,太宗甚爱之”,但先天不足,患有足疾,行走不便。而魏王李泰颇类当年太宗皇帝自己,“有当时美誉”,而且主持编撰了《括地志》,成为当时最为翔实的全国地理资料,深得李世民的喜爱。李承乾担心父亲废掉自己的太子之位,对李泰甚为忌惮,李泰则自负才干,潜怀夺嫡之计。于是“各树朋党,遂成衅隙。”(《旧唐书·太宗诸子传》)。
看到局势一如武德末年太子秦王之争,功臣们也重操就业,各分阵营,准备通过夺嫡进一步巩固权位。
本是太宗皇帝自己的亲信,曾在玄武门之变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侯君集投入太子门下,建议太子首先发难。而李泰一方则“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相继摄泰府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臣,津通赂遗。”这其中,韦挺是玄武门之变中太子一方重要成员,对宫廷政变经验丰富。杜楚客是杜如晦的兄弟,房遗爱是太宗心腹重臣房玄龄的儿子,柴令武则是李渊女儿平阳公主和大将柴绍的儿子。双方可谓旗鼓相当,又一场“玄武门之变”眼看又要上演。
李承乾
最终,太子谋反的阴谋败露。面对朝中“文武之官,各有托付。亲戚之内,分为朋党”的复杂局面,李世民不得已,将侯君集处死,又将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双双废黜,把懦弱仁柔的李治推上了太子之位。依附前太子和魏王的两大功臣集团就此粉碎。为杜绝宗室为乱,唐太宗严防宗室与朝臣交接,将宗室子弟分派到各地州郡,限制权力,并禁止宗室子弟担任中枢要职。李唐宗室力量受到空前削弱,连玄宗时期的宰相李林甫也慨叹“贞观以来,相无宗子” (《全唐文·卷三三三》),可见这一制度规定之严,持续之久。
继高祖朝后,李唐宗室和功臣集团又遭到一轮沉重打击。
但事情并没有完。
李世民病逝后,遗命重臣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顾命大臣,辅佐高宗李治。长孙无忌乘机诛锄异己,利用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反一案,将与自己有矛盾的吴王李恪牵连入内,把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李元景、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等功臣和宗室全数处决。唐功臣和宗室集团在内讧中再次两败俱伤。
唐高宗
再往后,势单力孤的唐高宗李治为摆脱元老功臣的控制,重用许敬宗、李义府等新贵大臣。同时利用在后宫“废王立武”,来彰显权力、打击元老。而堪称政治动物的武则天敏感地发现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功臣集团在大权独揽的表象下,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虚弱本质,联合许敬宗、李义府等人,策动事端、分化瓦解、罗织罪名、屡兴大狱,将看似高不可攀的元老重臣们一个个打翻在地、贬斥诛杀,在登上权力顶峰的同时,将唐初以来的功臣集团一并清洗。
唐高宗显庆四年,许敬宗指使人诬告长孙无忌图谋造反,唐高宗本来还有意维护长孙无忌,被许敬宗一顿抢白。许敬宗用隋炀帝宠信佞臣宇文述,却被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所杀的例子怂恿唐高宗,对长孙无忌痛下狠手。最终,长孙无忌被贬黔州,又在贬所被逼上吊自尽。坚决反对唐高宗立武则天为皇后的褚遂良也被赶出朝廷,死在了爱州(今越南清化)。
长孙无忌
从皇帝到诸子,从宗室到功臣,唐王朝的统治基础被掏空殆尽,也给了阴谋家武则天独揽大权,以女子取得天下的绝好机会。也就是在此时,英国公李勣看到了房玄龄、杜如晦等功臣后代的可悲下场,担心自己后代被构陷诛杀,才和自己弟弟进行了文章开头那般痛彻心肺的交待。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被武则天逼到墙角的功臣后代们忍无可忍,在功臣李勣之后李敬业的带领下,对临朝称制的武后发起了决死反击。面对李敬业匡扶李唐王朝的反叛,武则天并没有慌乱。她深知无论是功臣集团,还是李唐宗室,经过自高祖以来三代人的内讧和倾轧,实力已经消耗殆尽,不再具有和自己分庭抗礼的能力。因此,既像示威,也像嘲讽,武则天派遣李唐宗室,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统兵三十万讨伐李敬业——你不是要匡复李唐么?我就派一名李唐宗室和你对战,看你如何处置。
而此时的李孝逸,作为堂堂高祖皇帝的侄子、唐朝开国元勋淮安王李神通的儿子,面对要匡复自己家族的李敬业,居然首鼠两端,犹豫不前。武则天眼睛都没眨,排遣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名为讨伐李敬业,实则行使“督战队”职能,对李孝逸进行监视。
面对朝廷从后腰顶上来的尖刀,被武则天作为心腹派来监督的殿中侍御史魏元忠也恐吓李孝逸:“太后肯定要剿灭叛军的,如果您久留不进,让朝廷失望,太后必然派人来代替将军前往进剿,到时候您这贪生怕死的罪责肯定会被追究!”李孝逸这才横下一条心,和李敬业决一死战,最终取得了胜利——但如此卖力的表忠心这并没有取得武则天的任何谅解,随便找了个借口,李孝逸就被削除了宗室名籍,流放儋州,并死在那里。就着平定李敬业叛乱之机,武则天还捎带手把不服自己掌权的宰相裴炎、将军程务挺诛杀,扫清了通往权力顶峰的最后一个障碍。
至此,一个女主当政、空前绝后的新王朝已经呼之欲出。
感怀:历史大任,交与未来
遍览隋唐两朝史册,让人不胜唏嘘。
《隋书•房彦谦传》中曾记载这样一件事。隋文帝刚刚平定了陈朝,人们都庆幸天下终于得以太平,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了统一表象下的深重危机。名士房彦谦曾对友人说:“皇帝猜忌刻薄,不听规劝,太子势力弱小,而诸王居功擅权,天下虽然暂时太平了,不过我忧虑危亡马上会来。”房彦谦之子,初唐名臣房玄龄也有同样的看法,他曾私下对父亲说:“皇帝并没有什么功德,以诡诈的计谋取得政权,诸位皇子则骄奢淫逸,以后必然相互倾轧,现在虽然太平了,但国家危亡其实踮着脚就可以看到。”
房氏父子的判断相当精准,他们看到了隋朝从皇室到功臣集团离心离德的深刻裂痕,看到了表面强大统一的隋王朝背后,其统治基础正在逐渐瓦解。然而,这何尝不能形容从开国到高宗、武后时期的唐朝历史呢?李敬业之乱被平定之时,翻检李唐王朝的统治核心,读者能否找到一支可以支撑危局、力挽狂澜的政治力量?
此时,以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家族为代表的功臣集团已经在高祖到太宗、太宗到高宗、高宗死后的一连串内讧中自相残杀、折损殆尽;以李敬业为代表的功臣后代们已经在反叛失败后被整肃干净;李唐宗室则在太宗临死前处心积虑的制度设计中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早已没有了匡复社稷的雄心壮志。
李敬业兵败后,面对武则天的淫威,宗室子弟们瑟缩不已,少数谋划串联反抗,求得一线生机。但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担任豫州刺史的越王李贞和儿子博州刺史李冲。他们带着筹集的几千人马,飞蛾扑火般向武则天发动进攻。武则天遂任命大将军麴崇裕、岑长倩领兵十万征讨李贞父子。最终,斩李贞父子,传首东都,枭于阙下。借李贞父子叛乱,武则天又任用酷吏、罗织罪名,将其余没有参与叛乱的李唐宗室子弟也一并处置,“杀南安王颖等宗室十二人……唐之宗室于是殆尽矣。”(《资治通鉴·唐纪八》)更不要说,武则天自己的四个李姓儿子,两个被废身死,两个幽禁流放,一代英主唐太宗死后不到四十年,李唐皇室就已凋零寥落,皇权也衰弱到了此等境地。也难怪武则天此时能以女主之尊,篡位称帝、改唐为周了。
章怀太子李贤墓壁画
为什么会这样?笔者认为,经历了魏晋南北朝三百多年的分裂,原有割据王朝的统治基础——宗室子弟、功臣集团、士族元老,已经不能适应新时代的要求。大一统王朝的统治基础需要重新建立,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从隋朝建立到武则天当政,隋唐两朝定鼎开基,皇帝与皇子之间、功臣集团之间,功臣与皇帝之间,无不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矛盾,导致了极大的内耗。当真正的危机到来,无论是隋末民众起义,还是武则天代唐建周,王朝宗室和功臣集团都无法同舟共济,形成强大合力,应对外来威胁,只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一句话,从隋朝到初唐,重新建立的大一统王朝还没有建立起维系统一的政权基础和有效的权力传承机制,皇权只能在扩张的表象下,走向实质的衰微。而巩固王朝基础,维系长期统一的任务,也只能交给后来的历史,逐步探索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