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快乐。本期作品选登,我们为大家推荐2019届同济中文MFA学生许正楷的作品《看星星的少女》。先来看看师兄F对这篇小说的看法。
“我发现,有趣的小说往往都会诱发你的空间幻想,幻想本身是空间性的,人正是通过空间想象去把握世界。这个小说,有两个空间,驻足仰望之处的空间,楼上的空间(房间及阳台),那个沉溺于幻想的“我”,有三次从低处的空间进入高处的空间,实现了三种抵达和遭遇。事实上,它还有更高的一个空间,就是繁星沉默的天宇,在那里闪耀着的是什么?”
“繁星沉默的天宇,在那里闪耀着的是什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本期作者
许正楷,24岁,河南人,毕业于洛阳师范学院,正在为了写好小说而努力修行。喜欢爬虫,迷宫,和午夜空荡荡的街道。
我好想接触那看星星的少女。
她正站在四楼窗前,微仰着头,眺望夜空,我则在马路边眺望着她。虽然我俩素不相识,但我已决定去结识她。
她应当尚未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却关注她很久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附近有许多类似的住宅楼,沿路排列着昏黄的路灯,树木都覆着亮晶晶的积雪。
街道上静极了,严寒似乎能把时间冻结。
这里似曾相识,我的某位朋友就住在附近,而且是个和我一样的高中男生。
因为他,我才注意到了那个少女。
记不清是哪天,我和他相约去吃饭,饭后已是深夜。我和他一同回家,边走边闲聊。从这里经过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到那四楼的窗前,而后注视那里,他随即也看向那里。当我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我们有好一阵子都没交谈。
我是在想那看星星的少女,不知那位同学是不是也在想她。
那时的她和现在一样,独自站在窗前。房间里没开灯,凭借路灯朦胧的光亮,勉强能看清她的模样。她的长直发披垂着,额前的发丝斜向一边,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那张脸,似乎还算俏丽,但是神情木然,由于她还身着黑色大衣,脸仿佛是埋葬在黑土里的一块白玉。
看着她,我有了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又几乎能断定此前根本不认识她。也许她曾经在我的幻想里出现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幻想出她来,可能是在幻想自己未来女朋友的模样吧。
总之,她终于出现在了现实世界,我的眼前。
从那天起,每当晚自习结束,我故意绕远路回家,希望能有邂逅她的机会。她每晚都在窗前,穿着同一件大衣,仰视星空。只要是夜里,她绝对会伫立在固定的位置,白天则什么都看不到。
我不是极其执着的人,但是当我发现她有些反常时,就越来越想要接触她。
她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或许她每晚在窗前时都满怀惆怅。她遥望远方,眼神那样茫然,究竟是有什么苦衷呢?她从不打开房间里的灯,无所事事,只是通过看星星来消磨时光,内心会不会极度抑郁呢?
她是不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啊?
我好想去陪伴她,听她倾诉,尽力帮她分担忧愁。
但是我毕竟是个陌生的男生,直接去拜访她未免有些冒失。
假如——我是个女孩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上楼去。
李明清洋 摄
楼梯里的灯都不亮了,我只好单手扶着墙上楼,费力地踏着一层层台阶,耳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好不容易来到四楼,看到了一扇老旧的铁门,这肯定是那个姐姐的家门。
我抬手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然后,我等不及了,就试着转了转门把手,竟然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不管怎样,得先打开灯再说。我把手伸向右边的墙摸了摸,想象这边也许有个电灯开关。果然,我按到了电灯开关。
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瞬间把房间照亮。
可是我视野模糊,仿佛是在做梦。
我看到了宽敞的客厅,干净的墙面,原木色的地板光滑锃亮,洁白的木椅雕刻有奇特的装饰。桌上摆着暗红色花瓶,里面插着一株枯萎得不成样子的花枝。那个站在窗前的姐姐,居然正坐在桌前,默默地盯着我看。
我觉得这个房间好熟悉,似乎我曾经常来这里玩耍。
“姐姐你好,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不回话,可能是默许了吧,我又补充道:
“呃——我想和你聊聊天。”
她缓缓点了点头,我微笑着走过去坐到了她对面。
近距离看时,我发现她可真是个美女。她的皮肤月光一样白,大眼睛像星星一样闪耀。那件大衣其实不是黑色的,而是很深很深的蓝色,就像夜空包裹着她似的。虽然她大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胸口露出好多,但看起来还是有种优雅的气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胸前有大片云雾般的紫斑。
“姐姐,你知道我为啥要来找你吗?”
她快速摇了下头,又保持沉默,我只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经常从你家楼下经过,发现你总是在窗前看星星,而且连灯也不开。我很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什么都没有。”
她声音低沉,语气生硬,但总比不说话强。
“我才不信呢,那你平时看星星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你能来陪我。”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她扬起嘴角笑了,抬手支着下巴,打量起我来,似乎对我挺感兴趣。我注意到她手部的血管,像是纤细的黑色树枝,蔓延在皮肤里面。
“那——你的家人都不在家吗?”
“我母亲通常都不在家。”
“这样啊,那你一个人的时候都玩些什么呢?我是说白天,白天可看不到星星啊。”
她收起了笑容,再次对我板起脸来,我忽然感到她刚才的笑或许不怀好意。
“我平时喜欢画画。”
“我可以看看姐姐的画吗?”
“不能。”
她用冷漠的眼神看向别处,态度坚决。
这时,突然从桌子下飞出一只虫子,尾巴发着微弱的光,有点像萤火虫,翅膀又像飞蛾。
冬天怎么会有虫子呢?
转眼间,它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去想那只飞虫,和她继续聊天。
“一个人肯定会很孤单,为什么不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呢?”
“我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以她这种态度对人,当然交不到好朋友了。我刚要开口,她悄悄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地把脸藏进两侧的长发中。那些发丝好像黑色绸布做成的帘幕,我在父亲的葬礼上见过的那种。
稍后,她无可奈何地说道:
“虽然我曾经有过好朋友,现在已经没有了。”
“那个人,是个什么人呢?”
“他是个胆小内向的男生,但是他却喜欢鬼故事,还特别喜欢我们家的小灰,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一起看星星,直到——”她忽然住口,抬起头直勾勾地瞪着我,目光像锋利的匕首。
“我不想和你再提这些!给我滚出去!”
我吓得连忙站了起来,把手缩到胸前。
“我只是觉得你也许特别孤独,有什么心事,也许需要朋友的陪伴。既然你讨厌我,那就算了,我本来就不该上来找你。”
她听后更加愤怒,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撕咬我。
“你来找什么?许多事物早已归于虚无,永远找不回来了!每当你尝试寻找,只不过是在编织毫无意义的幻想而已!“
说完,她一拳砸在桌面,灯光应声熄灭。
我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是附近树枝上的大块积雪摔落在地。
我发觉自己依然站在路边,一步没动,而且我也不是女孩。
抬头望去,那个少女还站在四楼窗前,面无表情,静静地仰望着星空。回忆刚才的幻想,她那样难以接近,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难道她的生活已经极其糟糕了?
困在四楼的那个房间里,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经历着什么,可能她是饱受某人的虐待,甚至被歹徒绑架,囚禁起来,只有夜晚才有机会向外张望,期待着能有谁去拯救她。一个人在遭受痛苦的折磨时会伤心哭泣,但倘若一直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中,就会变得麻木,像她这样茫然地望着星空吧。
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只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男生。
假如——我是个警察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上楼去。
李明清洋 摄
楼梯里的灯大概是年久失修,都坏掉了,我谨慎地摸索着台阶,脚步声在沉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到达四楼后,我发现整层楼竟然只有一扇老旧的铁门,这肯定就是那孩子的家了。
我敲门数下,无人响应。
之后,我试着转了转冰凉的门把手,门没有上锁。我缓缓推门而入,门轴转动时悄无声息。房间里漆黑一片,似乎有家具摆设之类的东西,影影绰绰。
“有人吗?”
我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漆黑的深潭,没引出一丝波澜。
无论如何,得先打开灯。我把手伸向右边的墙面,摸索了一阵子,没能找到电灯开关,又把手伸向左边的墙面,这才按到了开关。
一个昏暗的灯泡闪了几闪,勉强把房间照亮。
可是我视野模糊,仿佛是在做梦。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空荡荡的房间,地面是粗糙不堪的水泥地,墙面分布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污渍。那个站在窗前的孩子,正蜷缩在不远处的角落,双手扶额,脸埋在长发里,状态似乎很糟糕。
“孩子,你怎么了?”
我边说边朝她走去,隐约闻到周围有股臭味。
淡淡的腐臭,接近死老鼠的气味,可是这里找不到死老鼠。
只有她,缓缓扬起脸来的她,憔悴的面容像葬礼上白腻的蜡烛。她长发披散,有几根发丝黏在嘴角,唇色乌紫有如熟烂的葡萄。和她视线交汇时,我心中一颤,她的瞳孔又大又圆,超出了常人极限,仿佛是只黑猫在深夜里闪亮的眸子。
这极有可能是注射药物而导致的散瞳。
“叔叔,我好难受啊,你快来陪陪我吧。”
她的嗓音颤颤巍巍,却像尖爪在我心头抓挠着。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试着安抚她,同时四处张望,这里完全没有生活气息,不像是有人定居的样子。这个狭小的房间连通着一条走廊,大概通向那个有窗户的阳台。
她没有回复我,只是默默和我对视,眼神迷离如一个不能言说的梦,似乎有许多无形无色的事物在隔空传递着。我能感受到她的哀怨、无助、渴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挑逗
这孩子太过反常,我得查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家人呢?我是个警察,发生了什么就直说,我可以帮你的。”
“那好,叔叔,你快来帮帮我。”
说完,她居然像只觅食的野兽迅速爬来,跪着扬起身子,紧紧抱住我的大腿。或许她是被长期囚禁在这里,受了太多折磨。我拍拍她的肩膀,弯下腰,轻轻把她推开。扶她坐好时,我忽地感到脖子一片湿湿凉凉。我急忙回头看,她刚收回舌头,痴痴地笑着,舌尖还意犹未尽地在唇间游移。
“你干嘛!”
“叔叔,我想要你——”
她说着伸手贴着我的大腿上移,像条滑溜的水蛭,所过之处一阵阴寒。我立即抓住她的手掌,抬起来,用力翻过去,给她一个疼痛的警告。
“姑娘,请你自重!”
她依然维持着病态的笑容,似乎没感到半点疼痛。
那只手根本几乎没有温度,我仿佛是抓着一条死蛇。再看那只手,手掌竟然已完全翻折过去,手背几乎贴到手腕。
我吃了一惊,甩开她的手,退后几步和她保持距离。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谁都不在了,妈妈早就去世了,小灰死了,他也背叛了我。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叔叔——”
“谁是小灰?他是怎么死的?”
“小灰是一只毛皮特别光亮的小灰猫,可是它有天突然不吃东西了,水也不喝,开始不停地掉毛,越掉越少,最后身体就完全僵硬了。”
“那、那你父亲呢?谁负责照料你的生活?”
“母亲照顾我,用她特有的方式,你看呀——”
她说完就开始把大衣扣子逐一解开,里面什么都没有穿,我赶忙别过脸去。直到她把大衣褪下一半,转过身背对着我,我才再次朝她看去。
白嫩的背部弥漫着大片云雾状的紫斑。
数十条黑色疤痕像一大团彼此纠缠的蠕虫。
她向后扭头看我,双眼眯得纤长,那神态似乎是在炫耀。
“这个,属于家庭暴力。”
“但是母亲说是她把我生下来的,她有权利随意处置我。”
“一派胡言!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在窗前看星星,然后就来探查一下,果然是有情况。这样吧,你现在先跟我走,我看你这边条件也很糟糕。”
“跟你走?叔叔,你是不是想对我做那种事啊?我们就在这里做好不好?我等不及了……”
她说完便转过身来,大衣整件脱落在地,隐秘的部位一览无遗。我立刻转过身去,可还是看到,她的肚腹及以下密密麻麻依附着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虫子。随着她的动作,虫子飞起来好多,在我周身打转。
那些虫子尾巴都闪着微小的光亮,扑扇着蛾子般的羽翼。每只虫都是灰蒙蒙的颜色,但是形态又各不相同,将我团团包围。观察它们飞舞令我神志恍惚,我仿佛迷失在了繁星点点的虚无里。
“我、我来这里找你是为了救你啊!”
“没用的,没人能救我,也没人能救你。许多事物早已归于虚无,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每当你试图寻找,只不过是在编织着毫无意义的幻想而已。”
她探出双臂,从后面紧紧搂住了我的腰。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刚转回头,她就不顾一切地压向我的唇。她的唇像枯死已久的花瓣,微张的嘴里,传来阴沉的低吟,像是发自深渊的呼唤,音量在急剧增大。
我渐渐回过神来——
原来是一辆大型货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
我还站在路边,抬头看去,她仍在默默地看星星。
事情也许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仔细观察起她来。
她已经望着星星很久了,却似乎连眼都不曾眨过。她静止在那里,纹丝不动,头始终是向上仰着的,胸脯连微弱的起伏都看不见,简直就是个雕塑、蜡像、人偶。再不然,就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不知谁给她套上了那件深色的大衣,摆在那里冒充活人,实际上只是恐怖陷阱的诱饵。
我曾听朋友讲过一个鬼故事,与此类似。
一个漂亮少女每天都站在窗前,就有好奇的男人上楼找她,敲门无人应答,随后发现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他来到窗前,却看到那女孩居然是吊死在窗前的。他惊恐万分,想要逃走,门怎么都打不开。这时,吊着的女尸猛然转了过来!
从此以后,男人永远都只能留在那里仰望星空了。
那么我遥望的少女究竟是人是鬼?
她久久伫立,如同虚幻的投影,也像静默无言,遥不可及的群星。
假如——我敢亲自去一探究竟。
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上楼去。
李明清洋 摄
楼梯里的灯都没有亮,我小心翼翼地上楼,耳边唯有自己的脚步声。抵达四楼后,整层楼还是只有一扇老旧的铁门,这就是她的家门。
我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而后,我直接去拧门把手,门果然没锁。
房间里依旧漆黑一片,我默不作声,悄悄溜进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探明真相。我拿出手机照明,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格外明亮,随着我的视线仔细搜索着。
这里了无生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皱巴巴的废纸,有的被揉成了纸团,令人无处落脚。我拾起几张,伸展,查看,原来每张纸上都有画。全部是些色调灰暗,线条粗糙的铅笔画,画的是一些类似于萤火虫,却长着飞蛾翅膀的生物,正三五成群地四处纷飞。并且,每张画上都有小字标注:阁道、王良、附路、造父、天钩、螣蛇……
看着这些名字,我渐渐想起来了,这些画无一例外都是我画的。没错,是我用铅笔画的,字也是我写的。孤独时,我不停画画,画出这么多发着微光的生物,想象它们是神秘莫测的使者,可以指引人们到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上去。由于飞蛾总是擅长追寻光亮,所以它们有飞蛾的翅膀。至于那些标注,则是它们所对应的星宿名字。
我想不通这些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浏览着它们,无意中又发现了更令我诧异的事物。
一个表面锈蚀的小铜铃,埋在纸堆中。我捡起它,铃铛后面连着有些褪色的皮项圈。这是小灰的项圈,是我买给它的。小灰是我养的猫咪,它有一身顺滑的绒毛,摸起来像绸缎。可是后来,它莫名其妙地什么都不吃了,而且开始掉毛,越掉越少,直到它身体僵硬,奄奄一息。也许是我照顾不周,导致小灰得病,但是它那副样子一点都不可爱,非常恶心,我只想把它抛弃。我把它埋在郊外,这样即使它能从土里逃出来,也找不回家了。
那时铃铛还套在它脖子上,一并埋在浅浅的土里。不知过去多久,它的身体大概早已烂掉,铃铛却重现在我面前。
我好后悔,紧紧攥着铃铛项圈,决定好好留着它。
随后,我继续在画纸之间翻找起来,看看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过了片刻,我在角落里找出一本书,是本鬼怪小说,是我的好朋友送给我的。我平时不爱与人来往,同学们也都疏远我,只有他例外。他主动和我搭话,既谦虚又十分幽默。我觉得他是个胆小而内向的人,但是他却喜欢鬼怪故事。相识之后,他常常来我家找我玩,小灰也很喜欢他。
我让他进入我的世界。
我一直喜欢遥望唯美的星空,认为那是一片世俗无法污染的净土。久而久之,对于各种星星的名字,我了如指掌。我为他指出至高无上的北极星,为他介绍整个璀璨的紫微垣,还有太微垣、天市垣,二十八宿承载着我们的憧憬,点点微光覆满了那些回忆。别人对群星熟视无睹,我们却用思绪将群星连线,每夜静静地在浩瀚的星海里神游,任凭时光飞逝。
小灰死后不久,他开始疏远我,班里有谣言说他有了女朋友,而且是他憧憬已久的对象。我不敢相信,直到我亲眼看到他拉着那女生的手消失在黑暗中,而我在原地束手无策。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喜欢他,却总觉得他背叛了我。
当晚,我把他送给我的书烧掉了,就是眼前的这本。
翻开书页,可以见到他用铅笔做的批注。他不仅喜欢读鬼怪小说,也在摸索如何创作鬼怪小说,孜孜不倦。可是,至今我仍然恨他,就索性把书扔回角落里。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肯定和那个少女有莫大的关联。
我离开这个房间,走进通往另一个房间的狭窄通道,同时用手机探照四周。过道两侧的墙壁挂着几张照片,里面是我和父亲的合影,有的照片里还有母亲,她的脸被我用黑笔涂抹覆盖了。父亲不在以后,她就很少回家。有时她喝醉回来,大骂父亲和我,再将我毒打一顿。这些照片是我小心翼翼珍藏的,被她发现后就强行夺走撕碎,当垃圾扔掉了。
想到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我就心有余悸,背后的伤疤隐隐作痛。
恐慌袭上心头,我加快步伐,在拐弯处走出过道,映入眼中的是空无一物的阳台。
那位少女正背对着我,面向窗前。
终于到了,这里就是我无数次眺望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我大声质问。
她不回话,像一具僵尸般纹丝不动。
我缓缓从后走近她,一水忽然滴落在我脸上。我用手指擦拭了一下,是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液体,从天花板往下滴。水滴落地声又在我附近响起,不止这一处,开始不断有水滴下来。我抬头观察,整个天花板仿佛正在溶解,还有四周的墙面也在不停渗出黑色液体。
我躲避着头顶源源不断流泻的液体,发现整个房间竟如同蜡制的在受热溶解。不久后,头顶的天花板就溶出了不规则的大洞,通过它可以望见漫天暗沉沉的星斗。
她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
长发成片成片地脱落,深色大衣也在溶解,群星的使者倾巢而出,在空中扑啦啦乱飞,正在变形的她缓缓转过身来。虚假的躯体溶解后,会出现怎样恶心的怪物……
不,我不要看她!
我急忙闭紧双眼,抬起手臂阻挡,手中的铃铛发出脆响。
彻骨的寒风吹过,我不禁一阵战栗。
再次睁开眼时,被寒风吹动的枯枝已不再作响。
我惊魂未定,不敢确信刚才的一切仅仅是我的想象,还是真实的经历。抬头望去,那少女仍旧伫立在窗前,似乎未曾动过,我也站在原地未曾动过。
也许我刚才真的去过那个少女的家,在那个房间里发现的事物,勾起了我许多回忆。
等等,那究竟是我的回忆,还是那个少女的回忆,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过往灌输给了我?那些过往究竟是真是假?
我脑中一片混乱,必须冷静下来,理清思路。
起初,我是和朋友途经这里看到她在楼上,然后对她产生了兴趣。那个朋友是谁?我想不起来了,只是想当然地这么认为,或许根本没那回事,我只是刚刚经过这里,朝楼上看了一眼。这个女孩简直就像鬼故事里的一样,我听好朋友讲过那个鬼故事。不对,哪个朋友给我讲的这个鬼故事?似乎是个经常陪我玩的男生,他很喜欢鬼故事,他不是那个少女的朋友吗?我不应该认识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不不不,全是胡思乱想,我和那个少女毫无瓜葛。我没有上去过,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绝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这时,那个少女终于动了。
她低头瞄了我一眼,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随后,她向后退去,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点点亮光在她附近频频闪烁。
我茫然不知所措。
毫无征兆地,我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仿佛三垣九曜二十八宿随着季节轮转,在我脑中形成了迷幻的漩涡。无论她给我指过多少次,讲过多少次,都是徒劳,漫天星辰对于我来说就是永远找不到出路的迷宫!
无论这是不是个陷阱,无论她是人是鬼还是海市蜃楼——
抑或是一位遗忘已久的挚友。
我必须去确认整件事情。
我不再设想,跌跌撞撞地冲上四楼,匆匆的脚步声打碎了沉寂的黑暗,发现整层楼果然只有一扇老旧的铁门。
抬手敲门,无人回应。
这情形和设想中的完全相同!
接着,我去拧门把手开门。
门把手拧不动,门是锁死的。
我束手无策,只有默默走出那栋楼。
回头看去,窗前已没有了看星星的少女,只有群星依旧。
星空确实很美,但是星星与人的距离太过遥远,以至于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它们当时的样子。或许那颗星早已变了模样,甚至不复存在,但它的光需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到我们眼中。仰望星空,不过是在编织幻想而已。那些失落在时间里的事物,似乎也悬浮于渺茫的太空中,是永远都找不回来的吧。
黯淡群星之下,我久久伫立,静静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