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
4月20日，特朗普回归白宫将满三个月。短短90天，这位“闯进瓷器店的大象”已给美国和世界带来罕见冲击与破坏，其程度之剧烈，堪称美国建国史乃至二战后世界史所未见。特朗普半个月前发动的世界贸易大战更是烽火四起，怨声载道，千夫所指，后患无穷。尽管特朗普的关税大战刚刚拉开战幕，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以平衡美国对外贸易并吸引制造业回流为核心目标的“世界大战”，在国内和国际两个层面，都将让偏执的特朗普及其团队遭受重挫并很有可能以惨败收场。
首先，特朗普关税大战在国内不得人心，引发新的社会分裂与经济混乱。
美国的政商精英们不买账。美国前总统拜登、前国务卿布林肯、前财长耶伦均打破沉默，对特朗普关税战口诛笔伐，分别指责此举“造成如此多的损害和破坏而令人震惊”，“让世界无法信任美国”，“是最严重的自我伤害”；美国参众两院少数党领袖舒默和杰弗里斯同日发声谴责特朗普关税新政是“灾难性政策”，称其给美国民众带来的不是低生活成本，不是经济繁荣，也不是黄金时代，而是经济灾难。由于特朗普关税政策一日三变，导致美国股市暴跌暴涨，民主党人因此指责特朗普利益集团用关税政策杠杆操纵股市牟利，并呼吁监督机构进行调查。
如果说民主党精英们抨击特朗普的关税大战难免有党同伐异之嫌疑，那么，作为中立机构负责人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更令人信服，他强烈警告特朗普将给美国带来持续通胀。被誉为美国“股神”的巴菲特直接斥责特朗普的关税新政是“战争行为”。“历史终结”于美国模式的始作俑者、斯坦福大学教授福山称之为其所见过的“历任美国总统所作的最愚蠢决定。”更令人瞩目的是，铁板一块的“特朗普2.0”团队也因关税大战首次出现明显裂痕：不仅特朗普的“完美搭档”、政府效率部负责人马斯克直接呼吁撤销新关税政策，财长贝森特也公开质疑特朗普“荒谬的对等关税算法”并打算辞职。
美国的商企业界叫苦连天。《美国消费者新闻与新闻频道》网站一项调查表明，特朗普关税大战虽然将导致中国失去部分制造业，但也无法让美国制造业成为主要受益者，因为回迁产业链可能导致企业成本翻倍，尤其是美国本土缺乏成熟的产业工人。这份覆盖了美国商会、全国制造商协会、全国零售商联合会等多个行会的调查表明，即使有兴趣将产业链回迁美国本土的企业，也认为重建过程需要三至五年。对美国商企业界而言，比较现实的选择是将产业转移到关税较低或更具有成本效益的国家和地区，这意味着关税战的恶果首先会转嫁到美国企业身上。
美国的产业工人和广大消费者也深受其害。美国服装与鞋类协会首席执行官拉马尔称，这种不明智的关税会导致物价上涨、失业、商品短缺和企业破产，而这些只是美国遭遇的经济逆境的一部分，贸易战引发的报复将直接伤及美国产业工人的利益。分析家指出，以中国为例，最近连发“十一箭”直接冲击美国产业工人的饭碗，仅以34%的报复性关税计，美国输华产品1600多亿美元的收入就会折损一半，还将导致部分美国制造业、畜牧业和农业公司失去市场，其中农产品占比35%，总额高达497.8亿美元（2024年统计）。
美国贸易顺差大户服务业将蒙受重大损失。《华尔街日报》认为，过去几十年，美国与世界存在一种约定，其他国家向美国输出汽车、手机、服装和食品，作为回报，它们得到债券、软件和管理顾问服务。2024年美国服务贸易顺差增至2950亿美元，远高于2000年的770亿美元。随着关税战爆发，这些美国顺差产业将成为各国加征关税的对象。同时，美国的旅游、航空和餐饮等服务业也因反美情绪刺激而蒙受负面冲击。美《财富》杂志7日报道，代表数百位大小企业并由行业巨头资助的美国商会，正在考虑起诉特朗普政府，阻止其引发巨大内伤。
加利福尼亚州政府誓言将特朗普政府告上联邦法院。加州州长纽森16日称将就关税政策起诉特朗普政府，称这些政策已造成“直接且无法弥补的损失”。加州堪称“世界第五大经济体”，是美国农业和制造业第一大州，也是美国经济最强州，年GDP高达3.9万亿美元，领先第二名的德克萨斯州50%，其经济和产业工人的饭碗以及6万多家小企业的出口，严重依赖与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国的贸易。
美元霸主地位受到强烈冲击。受特朗普贸易和经济政策冲击，美元近期日渐贬值，跌至数年来未曾见过的水平。过去三个月，曾因特朗普再次当选而一度追平欧元的美元，汇率已跌破7%，对英镑乃至并非国际流通货币的瑞士法郎的汇率也明显下跌。这些现象表明美元的国际信誉大幅度缩水，其作为传统“避险货币”的首选地位正被黄金和其他主要币种所取代。
其次，欧美主要贸易战场，面对传统伙伴的强烈反制，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战也无太大胜算。
北美洲的加拿大和墨西哥，态度坚定，立场强硬，誓言不买特朗普政府的霸凌账。加拿大和墨西哥是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是中国之外的两个最大单一贸易体，2024年对美贸易额分别达7620亿美元和8400亿美元。加墨也是美国的主要贸易逆差伙伴，2024年美国与两国的贸易逆差分别达600亿和1718亿美元。这也难怪特朗普政府打破“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睦邻政策禁忌，首先以邻为壑，对这两个国家开征高关税。
但是，加墨两国政府不惧特朗普政府的威逼乃至主权觊觎野心，采取了针尖对麦芒的反制政策。加拿大新总理卡尼4月10日宣布，将采取与美国相同的措施，对所有不符合“美墨加协定”的美国进口汽车征收25%的关税。墨西哥总统辛鲍姆声称，如果谈判失败，墨西哥将保留对等报复的权利。据悉，墨西哥每年对美输出钢铁320万吨，占美国进口总量13%，如果墨西哥实施25%的报复性关税，包括中断对美出口408.9亿美元的汽车零部件，美国的建筑业和汽车制造业将面临原材料断供或集体停业。
欧洲的美国伙伴特别是欧盟成员同样同仇敌忾，准备集体反制特朗普的关税挑战。美国是欧盟最大的货物出口对象，也是欧盟第二大货物进口伙伴。欧盟2024年对美输出商品为5316亿欧元，顺差达到1982亿欧元，是美国的商品贸易“吃亏大户”。但是，在服务贸易领域，美国则是欧洲的“获利大户”，2024年对欧服务贸易顺差高达1086亿美元，占美服务贸易出口的24%左右，涵盖科技、金融和教育等领域。美欧货物和服务贸易合计占全球同类贸易的30%和全球GDP的43%。美国对欧盟发动贸易战，不仅严重伤害欧盟27个成员国的经济，也将对世界经济和贸易产生巨大的负面效应。
针对特朗普发动的贸易战，自认为欧美贸易互有得失进而总体保持平衡的欧盟，显然底气很足，不仅多次强调将对美国进行毫不妥协的反制，还威胁将把战火引向美国的服务贸易领域，矛头直指美国的高新科技企业巨头。欧盟主要成员也即欧洲的制造业大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乃至已经退出欧盟的英国都已相继发声，表达对美“谈不拢就反制”的明确立场。欧盟委员会更是宣布将在内部表决的基础上，分别于4月15日和5月15日，对美国部分输欧产品加征对等关税。4月9日，欧盟已通过首轮对美反制措施，将对一系列美国产品征收高达25%的关税。
美欧贸易战引发的一个深刻而长远的后果是，欧洲已不再信任美国这个老大哥，而是决心将经贸合作的眼光投向美国以外的广阔世界，特别是经济活跃、市场广阔和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的亚洲地区。西班牙总理、英国贸易大臣已经或即将访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与中国政府总理李强通话协商，均表明在对付特朗普贸易战和共同维护世界贸易体系的重大问题上，中欧正在捐弃前嫌，重新相互靠近。
其三，美国的亚太地区伙伴也已做好关税反击战准备，尤其以日本和澳大利亚最为坚决。
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和制造业大国之一，也是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2024年双边贸易额为2279亿美元，其中日本顺差为780亿美元，汽车及零部件占比超过40%。同时，日本还是美国的第一大债权持有国和第一大投资来源国。与往次贸易战多以日本让步而告终所不同的是，日本制造业正处于市场重塑的关键阶段。因此，石破茂政府态度非常强硬，针对特朗普发动的加征24%关税表示将先礼后兵，通过谈判维护权益，声称日本“不打算做出重大让步，也不急于达成协议”。
美国在南太平洋地区的铁杆盟友澳大利亚也表示不会向美国妥协，将坚持自己的政策。日本和英国媒体更进一步指出，由于特朗普政府发动的普遍关税战争，美国苦心打造的美英澳核潜艇联盟（AUKUS）濒临瓦解，因为美国制造潜艇的钢铁和铝，35%是从英国和加拿大等国进口，原材料价格上涨以及专业人才缺少，将导致给澳大利亚制造核潜艇的美国造船厂产能显著下降，而即使完成合同交付澳大利亚，澳方还要承担巨大的维护成本。
其四，中国对特朗普关税大战早已枕戈待旦，及时并加倍反制，意味着特朗普政府从中国这个关税主战场也捞不到任何甜头。
中国是美国主要单一贸易伙伴之一。据中国海关统计，在美国两届政府对中国采取“断离舍”的困难形势下，2024年中美贸易额依然达到6882.8亿美元，同比增长3.7%，对美贸易顺差依然高达3610.32亿美元。这组数据和中美贸易巅峰时期的2021年相比略有下降，表明中美经贸联系依然十分密切，彼此依存度相当高。
针对美国的加征关税，中国迅即出台“十一箭”组合拳加以反制，表明中国无惧贸易战，也有信心、有办法、有策略和有节奏地对冲美国的关税攻势。从更长远前景看，中国已做好了彻底与美国经贸脱钩断链的最坏打算，让美国的对华经贸与科技霸凌行为得不偿失。美外交学者网站4月15日发文称，中国以“三环战略”应对与美国的贸易拉锯战：其一，增强内部经济韧性，加强经济自主大循环；其二，针对性地对美展开反击，包括限制稀土矿对美出口；其三，开拓更为广阔的外交空间，在全球范围内打造自身作为可靠和可预测合作伙伴的形象。
观察家们注意到，中国政府近期罕见召开周边外交工作会议，标志着强化既定的外交布局“四基柱”中的周边外交因素，即在“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多边是舞台”的原有基础上，进一步提升与周边国家发展关系的战略地位，建立抵御美国霸凌外交冲击防波堤，拓展更强大的战略与经济纵深。周边外交工作刚刚结束，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就开启对越南、马来西亚和柬埔寨等东盟传统友好国家的正式访问，并就拓展和深化双边关系、建构健康的国际关系秩序、维护正常的世界经济和贸易体系达成诸多战略共识。
特朗普政府发动的贸易大战帷幕刚启，世界舆论即以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态势一边倒地站在美国对立面，并纷纷采取或正在采取反制措施。这一势头表明，特朗普的关税大战对内无利可图，对外祸害贸易伙伴和整个世界，即便其最终不是铩羽而归，也必然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