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诚的爱,越来越轻飘

◎李勤余

截至3月28日,《铃芽之旅》的票房已达到3.7亿,超越新海诚前作《天气之子》的内地总票房。而让导演在中国声名大噪的《你的名字。》当年收获5.7亿票房——从目前的趋势看,《铃芽之旅》很有可能超越这一成绩。一系列数据充分说明:新海诚的动画电影已被中国观众普遍接受,从小众走向了大众。

有意思的是,当下的动画电影中不乏画面精致、技术先进的作品,更不缺少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为何观众和粉丝偏偏喜爱新海诚?纵观他的“灾难三部曲”(《你的名字。》《天气之子》《铃芽之旅》),论逻辑,每一部作品都能找出不少bug;论创意,不管是“男女主互换身体”“改变天气的超能力”还是“隔绝灾难的大门”,都算不上特别新鲜的设定。那么新海诚的魔力,究竟来自哪里?

爱与“距离”

从《秒速五厘米》和《言叶之庭》开始,新海诚爱情故事的关键词从来就是“距离”。前者的男女主人公一直在错过和遗憾中对彼此念念不忘;后者男女主人公的“年下恋+师生恋”更是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凄美、伤感的基调。

到了“灾难三部曲”,恋人之间的“距离”无疑更远了。《你的名字。》有地理上的距离,有难以逾越的时间距离;《天气之子》的少男少女之间横亘着家庭因素和社会伦理的阻碍;至于《铃芽之旅》的女主就更不容易了,一边要找回男主的身体,一边还要拯救世界。

正因为新海诚深深迷恋着“距离”,所以他的所有作品里一定会出现人潮涌动的车站、交错行驶的电车、黄昏时分的街角……现代都市或许是对“距离”最形象的隐喻——无数人在这里聚集、生活,但空间上的接近并没有真正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正相反,都市人的精神状态是冷漠和孤独的。

正如《你的名字。》中的三叶和泷在东京街头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现代人不是不想接近彼此,却连对方的名字都很难知晓。在新海诚看来,如果说在我们所身处的后现代社会中“上帝已死”,那么能在这个无信仰、碎片化的世界中取代“神”的,一定是爱。

于是我们会发现,《你的名字。》里真正让三叶所在的小镇免于灾难的不是乡民们的古老信仰,而是三叶与泷之间爱的羁绊;《天气之子》里的阳菜失去了让天气变晴的超能力,但因为和帆高的爱而重获新生;《铃芽之旅》里身为“要石”的猫咪任性妄为,最终能够拯救世界的,还是铃芽对草太爱的召唤。

爱的“神性”可以穿越时间(《你的名字。》),可以突破世俗(《天气之子》),甚至可以超越生死(《铃芽之旅》)。这就是为什么新海诚的电影能够直击日本观众的心灵——对他们来说,屡遭核污染、大地震等灾害破坏的生活是如此脆弱,找到一种可以依赖的精神力量是最迫切的需求。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身处快节奏、高压力的都市生活的中国成年观众为什么会被新海诚深深打动,因为只有爱能打破令人悲哀的疏离,只有爱能让我们走出令人窒息的孤独。

越来越轻飘的爱

但是,我们或许应该给新海诚的爱加上定语——专属于少年和少女的爱。

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是物质生产过剩,与之相适应的就是精神上的“过剩焦虑”。过剩和丰裕在为个体生存带来更多选择的同时也带来了深刻的精神焦虑——过剩意味着选择性的增多,选择性的大量存在又使人忧虑选择的结果。于是,不选择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当代爱情的困境就在于此。

但是,与现实之爱的沉重相比,新海诚电影里的爱情却来得如此轻松,甚至越来越有轻飘之感。如果说《你的名字。》里三叶和泷还需通过互换身体加深了解、《天气之子》里帆高和阳菜还需通过一连串意外事件和磨难培养感情,那么到了《铃芽之旅》,草太和铃芽之间的爱情就来得突然,甚至莫名其妙了——男主在长时间内都是一张只有三只脚的椅子,萌归萌,但角色作用仅相当于迪士尼电影中的搞笑宠物。

大概就连新海诚自己都明白叙事的逻辑很勉强,所以只能让铃芽用“太美了”来形容草太——因为颜值爱上一个人,即使在一部动画电影里也是轻飘的。已经50岁的新海诚依然热衷于塑造“活泼的少女”和“害羞的少年”之类的角色自然是有意为之,“灾难三部曲”中的纯爱几乎不与现实发生任何关系。

《你的名字。》里三叶与父亲之间对于人生选择的矛盾,《天气之子》里帆高与家庭之间复杂的关系,包括《铃芽之旅》里铃芽的姨妈因为长年累月照顾铃芽而彼此产生的怨恨——这些本可深入挖掘的现实生活,最终都被新海诚轻飘飘地推走了。因为它们的分量太重,也不够美。

“我一直在寻找这个人”“这个人我似乎以前就见过”,这些高度雷同的台词的反复出现,与其说是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感冲动,不如说是新海诚正在用“爱”解决现代社会的体制性紧张,尤其是(暂时性)化解日本观众面对灾难性事件时的焦虑情绪。

乐观与“残忍”

《你的名字。》里的彗星陨落和《天气之子》里的洪水泛滥还只是对现实世界的隐喻,《铃芽之旅》则直接把“3.11”大地震的灾难引入剧情,对现实的关怀程度肉眼可见。

有趣的是,灾难来得越来越直接、凶猛,新海诚的创作态度却变得越来越乐观。在《天气之子》的结尾,帆高宁愿让天气失控也要拯救爱人阳菜。因为在新海诚看来,灾难或许无可避免,与其祈求宏大叙事中的“拯救”,不如接受现实,在撕裂和伤痛的世界中依靠人与人之间的爱继续顽强生存。在《铃芽之旅》的高潮部分,铃芽再次面对“拯救世界还是拯救爱人”的两难境地。但这一次,却是“大臣”挺身而出,牺牲自我,化身为“要石”,为主角们轻松解决这个难题。显然,只要有爱,世界的撕裂就可以和解(“大臣”最终被草太和铃芽的爱感动),个人的伤痛也可以自愈(铃芽因为草太变得勇敢)。

与其说这是新海诚越来越夸大爱的作用或陷入无可救药的幻想,不如说是他的创作观念变得越来越清晰坚定——比起无法把握和难以捉摸的外部世界,紧紧抓住身边的“小确幸”要重要得多。换言之,只要有爱,突如其来的灾难再可怕,也不会让我们丧失对生活的希望。

这或许并不是偶然现象:如今越来越多的日本导演不约而同地走向了治愈系,在拍摄中近乎疯狂地使用柔光。这正是镜头夹杂过多主观情绪的表现——我们总会在脑海中不自觉地美化那些难忘的美好回忆,将其化为鲜艳、温柔、美丽的场景,就像新海诚动画电影里“每一帧都可以成为桌面壁纸”的精美画面。

只是,和新海诚电影里熠熠生辉、动人心魄的爱相比,现实的爱情反倒成了无聊、平淡甚至是市侩的赝品。这或许就是新海诚的“残忍”——我们越沉浸在美轮美奂的虚幻风景中,对真实生活的兴趣就会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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