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成:雄关如铁,从头跨越

逾半世纪前我第一次走进《大公报》,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到编辑部与同事们见面后,部门主管引领我上社长室,费彝民先生笑脸欢迎,嘉言勉励,还准备了一幅仿毛泽东手书《娄山关》织绣送我。

我理解社长的美意。《娄山关》词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道出长征壮志。我经历反英抗暴斗争,刚脱离囚禁,来到报馆由基本学起。其实费社长是反英抗暴的重要角色;抗暴期间港英高官指报纸诽谤,向他提民事起诉,传票送到费家。社长不屑一顾,都扔出去了。其实港英是托词想接触他打听局势,事情终于不了了之。

港英对《大公报》的威胁控告已非首次。一九五二年,《大公报》因转载《人民日报》就“三一事件”谴责港英暴行的短评,受到刑事起诉。当时兼任外长的周恩来总理发声明说“《大公报》是中国人民的报纸”,促使港英中止了迫令停刊半年的判决,十二天后便获复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大公报》负责人胡政之由上海南来,告诉港馆几位领导,报社将明确站到人民立场上,拥护新中国。报社分布在全国的各分馆里面早就有进步力量,同事们心中有数。国共内战后期,蒋介石节节败退中,曾经派特务到报社拘捕记者。这既未能挽救国民党政权免于垮台,也没能阻止《大公报》向前迈进。

报纸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近代西风东渐,中国传统社会受到外来冲击,《大公报》于晚清创办,最初在天津法国租界出版,有法文名L'Impartial;创办人是满族的英敛之,初心明显为变革图强,报纸早期“以敢言有声于时”。

到民国时,军阀混战,党派林立,商贾敛财,民智不高。胡政之、张季鸾、吴鼎昌合作接办《大公报》,以“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为方针。胡、张曾经留学日本,对日本侵华图谋分析得精辟,一直主张国人团结,抗战到底。西安事变时,蒋介石被扣,国民政府派飞机到西安上空散发《大公报》,借助当天社评督促解决事件。

《大公报》坚持不在日军侵占区出版,抗战八年,报社一再搬迁,由天津、上海,至汉口、重庆、桂林,报社关一间、开一间,屡关屡设,包括1938年开设的香港馆,1941年迁往桂林,到抗战胜利后回港复刊。上世纪60年代我进港馆时,前辈同事们来自五湖四海,是战时在不同地方加入报社,转到港工作的,普通话成为港馆内的通用语言。

港版复刊后,持续报道本地和全国信息,迎接新中国成立。费彝民担任社长,还是一位社会活动家。他广泛交朋结友,联系各方,沟通中外,斡旋两岸,穿针引线,为新中国效力。周恩来总理多次在北京接见他,交托工作。费社长是香港第一位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

邓公提出1997年收回香港主权后,报社全力投入实现香港顺利回归和平稳过渡的工作。我国政府透过与英方谈判,不动干戈,达至和平恢复行使主权。中英谈判过程则艰巨曲折,英方极尽纠缠,谈了22轮才达成《中英联合声明》。然后又有关于政制安排的多轮谈判。谈判闭门举行,在会议室外,舆论较量一直十分激烈,谈判进度取决于人心向背,谈判代表经常把评论剪报带到谈判桌上。《大公报》等爱国报章为香港回归作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

25年前的七月一日零时,香港回归祖国。我们早就为当天历史性的连串活动做出谋划,编辑部里遍徵意见,由采访部署、版面安排到标题取舍,都发动讨论,集思广益。头版标题选定:“回归了 开新篇”,是参考抗日战争胜利时《大公报》头条“日本投降矣!”的风格;另有署名盛北星的特写《余晖尽矣》,则显然参考了前辈朱启平采访“密苏里号”舰上日本投降仪式的通讯《落日》。

《大公报》创刊至今120周年,是全球现存历史最悠久的中文报纸;出版以来,经历了辛亥革命、国内革命、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新中国成立和建设发展、改革开放,以至香港回归等重大里程,《大公报》紧贴历史进程,在每个阶段都作出积极贡献,成就铁铸,不可磨灭。它没停留在既有成绩上,而是从头作新的跨越。

每一时期的《大公报》都有别于前一阶段,从内容、形式,到所采用的工具设施,今天的媒体大不同于晚清天津租界的报纸。《大公报》得以长久传承,因为能够与时俱进,不断革新。悠久的经验累积,成为后辈珍惜的宝库;不朽的爱国声誉,吸引一批又一批有志新闻工作者投身参与。周恩来总理曾对费彝民说,《大公报》一是爱国,二是为国家培养了人才。

1997年前,港英政府有御用的媒体作喉舌。香港回归后,爱国报纸不再受官方打压,但是本地传媒生态在长时间里没有根本改变。如今我国进入了新时代,香港也落实国安法和“爱国者治港”原则,给爱国媒体的发展创造了新条件。雄关如铁,跨越此正其时。

(本文作者为第七至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大公报》前总编辑、香港特区政府民政事务局前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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