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东亚第一个诺奖女作家,为什么是她

凤凰网原创|作为第一位韩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还是第一位亚洲诺贝尔文学奖女性得主,韩江填补了东亚三国中唯有韩国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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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步耕

青年评论家

北京时间10月10日晚七点,瑞典学院将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韩江,以表彰其“用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诺奖官网,放出了更为详细的评价:“韩江直面历史创伤和隐形的规则,在每一部作品中都揭示了人类生命的脆弱。她对身体与灵魂、生者与死者之间微妙界限的独特关注,使她在诗意且实验的写作中,成为当代散文的革新者。”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韩江早已成为女性主义阅读思潮下十分熟悉的韩国女作家;毕竟,她的小说曾经连续数周霸占豆瓣热门榜单之巅。

故而,在诺贝尔文学奖公布之后,社交媒体几乎对本届诺奖呈现一致的认可。尽管,由于太知名和太年轻这两大因素,在公布之前几乎没人预料到本届得主会颁给如此熟悉而年轻的70后韩国作家。

韩江获奖的意义,为何意味着更多?

某种程度而言,本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韩江属于爆冷,以致于现场记者略感诧异地彼此相觑:首先,博彩公司的赔率榜单上并没有出现韩江的名字,众望所归的作家群体又得在世人的期待中继续保持陪跑姿态;其次,韩江以53岁的年龄斩获诺奖,打破了世人以为的终生成就奖这一痼疾式偏见;再者,诺奖常年爆冷导致热门人物往往不被期待,而韩江自布克奖后连续吞下多项国际大奖,以“爆热”的姿态“爆冷”地获得了本届诺奖。

对于韩国而言,韩江的获奖想必也是“爆冷”。

在诺贝尔奖的国别史上,韩江成为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作家,是自金大中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后的第二位韩国诺奖得主;此外,她也是第一位斩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女性。

在此之前,韩江凭借《素食者》斩获亚洲史上首位布克国际文学奖得主,随后又接连获得多项国际文学大奖;在2018年,被遴选为自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后全球第五位“未来图书馆”年度作家;在刚刚过去的2023年,她还当选为英国皇家文学学会国际作家。

作为第一位韩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还是第一位亚洲诺贝尔文学奖女性得主,韩江填补了东亚三国中唯有韩国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

在诺奖史上,她也是赛珍珠之外第二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女性得主。在诺奖公布之后,从韩国总统到在野党魁,从普通读者到偶像明星,纷纷在社交媒体表达了韩江斩获诺奖后的兴奋之情和致敬之意。

韩国总统表示,韩江将韩国现代史的创伤疤痕铸就成了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提升了韩国文学的价值分量;荣获诺奖是韩国文学史的丰碑时刻,甚至是全民激情的国家庆典。在野党党魁李在明是尹锡悦的死对头,他称赞韩江的写作是“在充满暴力和仇恨的时代,努力寻求人类的尊严”。

甚至,当诺奖公布后,韩国国会搁置了正在进行的国政监察会议,执政党与反对党也搁置争议,一齐呼吁共同继续推进韩国文学艺术的长足发展,希望在科学技术领域也能拥有诺奖。

普通读者纷纷跑去书店抢购并合影拍照到社交媒体表达兴奋之情,而拥有全球影响的偶像团体成员也表示自己刚好读完她的《少年来了》,在社交媒体表达致敬之情。

近些年来,韩国在各个领域的影响力持续获得全球的认可。从工业制造到韩国偶像,从科技巨头到影视作品,无论是硬核实力还是软性实力,各个领域的韩流都释放着不同程度的全球影响力。

尤其是韩国流行文化、游戏开发和影视作品方面,在全球范围内都拥有强大辐射的影响力度,比如奉俊昊执导的《寄生虫》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在文学方面,曾被寄予厚望的诗人高银,却因性骚扰丑闻而无法成为期待之人;未料,韩江以亚洲首位女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荣誉迅速填补了韩国缺失的文化版图。

至此,在文学艺术的地缘版图之中,东亚三国全部拥有自己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就能够理解何以韩国社会兴奋至此。当然,韩江早已在不同读者群体之间,凭借自身拥有的文字实力,征服了亚洲乃至全球的读者和评委。

正如有些媒体在新闻稿件中冠以“东亚女性的胜利”或“亚洲”等字眼所呈现的那样,韩江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当然首先是属于她个人的文学成就,也是亚洲文学的骄傲时刻和女性写作的荣耀时分。

韩江的获奖,让韩国文学再度获得更为广泛的关注与认可,激励着韩国和东亚的文学创作;与此同时,韩江获奖也有助于消除亚洲文学与国际社会之间的认知态度,进一步推动亚洲与世界之间的文化交流与思想融合。

如果再从创作取材角度而言,韩江作品也提醒着世人必须直面历史的隐疾和社会的暗痛。就中国读者而言,韩江的创作与中国的读者之间早已被证明存在着巨大的共鸣。从这个意义而言,韩江获奖的历史意义不容低估。

韩江不能被窄化为女性主义作家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第18位女性得主、亚洲首位女性得主,加之小说《素食者》带来的文学声望,在诺奖公布之后的中国社交媒体,基本都从女性主义角度来谈论韩江及其作品;不过,仍有诸多网友晒出韩江尚未在大陆出版的《少年来了》书影,由此可见韩江的影响绝非局限于女性主义阅读思潮之下,她的写作面貌早已被部分国人所熟知。

韩江的《素食者》在大陆的引进出版,恰逢女性主义阅读思潮兴起之时;很有意思的是,当韩江被记者问及女性主义写作之时,她不仅否定了这种单薄压缩的分类方法,甚至认为女性主义的文学说法在韩国社会早已进入过去式状态。

在她自己看来,“女性悲鸣的声音”只是其中之一,她的写作是在“质问人间的复杂格斗”,“提问最难的人性问题”。

从创作题材而言,韩江的写作也非常多元,不同于我们熟知或热销的韩国女性文学。了解她的写作,才能懂得她的意义。

从诺奖官方的评价话语,也能抓取出韩江创作的关键信息:韩江的作品意在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性,拷问着肉体与灵魂、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种种联系,直面历史的创伤和社会的规训;除此之外,评语里特别点出了韩江的文学技巧——因其诗性文风与实验风格而成为当代散文的革新之人。

她的文学技巧和文字风格,哪怕在中国读者群体里,也有很多人认为韩江的写作不像是出自韩国作家之笔;而她创作取材的深广多元,也让她的写作显得更具国际化视野。

此外,诺贝尔委员会主席在评价介绍文章中,两次使用了“证言文学”的概念词组,如同暴力、记忆与关系等词汇一样,刻画了韩江创作的核心命题。这与她的故乡或童年存在着巨大的关联,她自己最看重的《少年来了》便是与童年记忆的搏斗产物,书写对象正是韩国总统所言的“韩国现代史的创伤疤痕”——“光州事件”。

据韩江自己所言,尽管九岁之时随全家搬离了光州,幸运地远离了四个月后发生的历史事件。但这份幸运并未让她全家获得精神解脱,反而事后深受幸存的内疚折磨,这件事情成了她对“人生在世有何意义”的追问源头,“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现在的我”。

韩江的故乡,不仅在韩国现代历史上有着特殊意义,还在韩国现代文学史上长期盘踞。由于韩国文学的翻译引进与国内阅读的社会潮流存在着巨大的联系,导致韩国文学在普通读者面前呈现了窄化的面貌,被淹没在“金智英一代”的尖叫之下。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韩国文学中,从李沧东等人的隐晦表达到韩江父亲韩胜源一代的克制收敛,随着在林哲佑等人作为亲历者的直面书写,最终在2014年迎来了韩江《少年来了》,成为了这场历史事件后销量最大的文学作品:“通过让死者的灵魂从身体中分离来见证自己的消亡”,“以残酷的具体性正面描绘……为历史的受害者发声。”这部著作成为韩江荣获诺奖的关键所在,最为典型地凸显了韩江写作的意义所在:历史的关怀、社会的责任与文学的担当;当然,还有文学技艺。

韩江的最新著作《我不告别》,也是在历史与记忆交织的证言文学代表作,书写的是1940年代末驻韩美军在济州岛的杀戮阴影;在梦魇般的噩梦图景和痛苦性的语言表达之间,通过受害者家属所背负的灾难创伤,探讨了过去对当下的支配关系,追问了历史与记忆对后世之人的深层影响。

当然,即便是国人最为熟知的《素食者》,韩江也不认为该书仅仅是东亚女性的拒绝式抗争,而在于刻画社会生活的多重规训,这就是诺奖评委所言的“隐形规则”:暴力不仅来自利维坦与社会群体,它还可能存在于任何组合的人际之间,比如夫妻之间、父母和子女之间或兄弟姐妹之间。

这部小说通过多重故事的变态书写,探索世间之人在面对规训的暴力时,身心能够压抑到何等的疯狂,又会带来何等的创伤疤痕:“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而这种自我寻问,几乎贯穿了韩江所有的写作历程。

本文系凤凰网评论部特约原创稿件,仅代表作者立场。

主编|萧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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