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友友的人生实验(上)

对话 · 马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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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采访摘要

△马友友

他是世界最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之一,曾合作过全世界最好的交响乐团和最顶尖的艺术家。他用音乐跨越文化和种族,搭起沟通的桥梁,成为13位联合国和平大使其中之一。

马友友:如果我想成为一个音乐家,我必须聆听,必须在乎,必须要感同身受,要有好奇心,因为我最终要代表人们的声音。

2020年1月,我们在广州见到了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他用音乐,为不同文化搭起沟通桥梁。

△马友友指导乐团排练中

五年前,马友友来到广州,成为广东国际青年音乐周的艺术总监。他带着世界知名乐团的十几位成熟音乐家一起,和年轻的学员们在这里相聚。10天排练,交流,演出,从早到晚持续进行,马友友选择全程参与。这次,他还想利用自己的休息间隙,跟每一位学员面对面地交流一次。我们好奇,和年轻人的交流到底如何吸引着这位世界级的演奏家?64岁的他,在想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我们试图在这10天中寻找一些答案。

马友友:我在做一场聆听的旅程,我想做一个试验,我想聆听人们想说的话。

田川:为什么你有想要跟他们深度交流的欲望?

马友友:因为我对“人”感兴趣。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可能会做同样的事情,有同样的想法,但他们耳朵听到,看到的,闻到的,经历的都是不同的。发现“真相”是很难的,你认识的自己是一个样子,其他人认识的你又是另一种样子。就好像你一直在研究你到底是谁,也在不断研究世界是什么样的,你需要不断寻找平衡。

1962年11月29日,7岁的马友友和姐姐马友乘在一场名为“美国艺术盛会”的筹款活动中,为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夫妇和超过5000名观众演奏。这场演出,让7岁的马友友一战成名。第二年,他就和姐姐登上了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

△儿时的马友友和姐姐共同演出

马友友:我三岁开始学小提琴,但我拉得太糟糕了,我让它发出了你能想象到的最刺耳的声音,所以我就放弃了,父母也因此认为我是没有音乐天赋的。但在我四岁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件超级大的乐器——低音提琴。当时我就想“我要演奏世界上最大的乐器”。但我太小了我拉不了,只能折中学习了世界第二大的乐器,大提琴。

1955年,马友友出生在法国巴黎的一个中国家庭。父亲马孝骏是音乐教育学博士,作曲家和弦乐演奏家,母亲卢雅文是一名歌唱家。父母都是中国人,他在法国出生,7岁又和家人一起搬到美国居住。三种文化的碰撞让马友友从小就面临着身份认同的困惑。

△儿时的马友友

父母告诉他,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化,可他不懂为什么他们要住在法国?搬家时,法国的朋友问他,为什么你们要搬家呢?到了美国后,人们又说,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7岁的马友友不能理解,这些都是矛盾的,怎么会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呢?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想要获得一个答案。

在音乐周的报名表中,他也曾向学员们提出这样两个问题:我是谁?我如何适应这个世界?

马友友:我认为有时提出问题,比得到答案更重要。“为什么?我是谁?世界是什么?”这些问题需要我们常常去问。我们每天都在变化,无论是作为一个社会,一个社区,还是地球上的人类。我们有相同的基因,相同的遗传物质,但在先天和后天之间,我们都在不断演变。

△马友友在世界各地演出 (右滑查看更多)

马友友:澳大利亚的一场大火杀死了超过10亿只动物,这让很多事被改变了,特别是对从事艺术表达的人来说。因为我们的工作是报告我们的一切,我们的经历,我们感受到的一切来自社会的信息,如果不问这个问题,一定会让我们成为缺乏表现力的音乐家。

对于年少成名的马友友来说,青春期是一段充满困惑和反叛的日子。父亲马孝骏是一个严厉且传统的中国父亲,他教马友友和姐姐说中文,学习中国历史,就连吃饭时,也要能说出中文菜名才能动筷子。在家里,他和父母很少交流,他被要求服从,把自己的情感隐藏起来。然而在纽约的学校里,马友友适应着另一种不同的文化,老师和朋友们期待他开口,表达自我,展现个性。

在这样两个矛盾的环境中挣扎,他逐渐变得叛逆、不安,开始偷偷酗酒,逃课,还故意打开琴盒,让大提琴淋雨。

马友友:我的父亲是一位很强大,很聪明的教育家。但我对他说,我不可能既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又完全听你的话。因为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其中一部分就是要了解自己,并表明“我是谁,什么是重要的”,你必须在此基础上做出决定。为了做到音乐家的“真实”,我也可以去做你想让我做的任何事,但我不能同时做这两件事。

少年马友友曾经在茱莉亚音乐学院预科学习过几年时间,然而还没毕业,他就决定放弃专业的音乐学院,进入哈佛大学学习人类学。他要认识音乐之外的世界。

在学校里,他研究生活在卡拉哈里沙漠的布须曼人,也会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同学,讨论陀思妥耶夫斯基。

当今天的马友友看到很多孩子早早地学习音乐,他总是提醒家长们,不要让孩子的世界里仅仅只有演奏。童年与少年,是建立“情感账户“的阶段,要让孩子们存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田川:你曾说我们需要在12~21岁之间,建立一个情感银行账户。如果你有机会回到过去,往这个账户里存一样你现在认为很重要,但当时没有存入的内容,你觉得是什么?

马友友:这很难说,因为我不能把现在的自己放在一个12岁孩子的状态里。实际上我一点也不遗憾,我认为年轻人是焦躁的,12岁的你正处在青春期,你的荷尔蒙改变了,从字面上说,它把你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你在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感知世界,你会和父母有点分离,你试图去了解一个不同的世界,所有和你同龄的人也在改变。这是一个非常剧烈,甚至于暴力的变化过程,你的鞋不合脚了,衣服不合身了,你试图在喜欢的人面前变得有魅力,你突然有了自我认知,有了很多问题,能信任谁,谁能给你建议......今天的我们,可以知道全世界你的同龄人都在做什么,但这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还有可能让你被霸凌,这也是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之一。人一定会经历这些,我认为这是你“情感账户”的一部分,在你的余生中你会从中吸取教训。

△马友友在广州的社区演出

2018年,马友友开启了为期两年的新征程,“巴赫计划”。他要在全球36个城市的标志性地点,演奏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下午的第一场演出,在珠江边的二沙岛钻石公园。围观的小朋友很多,他们挤在前面,想看看“大师”到底什么样。可马友友却不停地冲着大家做鬼脸,试图逗他们开心。

田川:你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马友友:我们都会经历一些我们认为不那么有趣,甚至很无聊的事情。我们的工作就是让事情变得有趣,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趣的,是人让事情变得无趣或有趣。我的孩子们曾说“我们好无聊”,我的妻子就对他们说“没有什么是无聊的,是你自己很无聊,因为你失去对世界的兴趣了”。

田川: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马友友:我知道我有多重,我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当你超过60岁,再说一些愚蠢的话的时候,大家会说“他老了,说的话完全不能理解了”。当我说了一些有意义的话,他们会说“这个老头子还会说几句话,好像还是有意思的”。所以作为一个60岁以上的人,我觉得自己是很自由的。20岁的时候,生活是令人兴奋的,我正体验着很多第一次,但那时我对时间的感觉和现在是不同的。现在我能活的时间不多了,假设你说10年,这其实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对20岁的人来说,10年是永远。

编导:高舒晴

编辑:612、巴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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