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是被美定义，而他们是定义美的。他们是不可一世、天生高贵，是新潮大胆、是天籁，特立独行、不可一世，这种不可复制的黄金时代的芳华绝代，不仅是美貌，他们的灵魂也是芳华绝代。”这是电影学者毛尖在刚刚开幕的“芳华再续：张国荣、梅艳芳香港电影回顾展”对于两位已故香港巨星作出的评价。
3月23日，由香港特区政府驻上海经济贸易办事处（驻沪办）、上海电影博物馆、香港电影资料馆、上海电影资料馆联合主办的“芳华再续：张国荣、梅艳芳香港电影回顾展”正式揭幕。本次影展由沪港四大专业机构携手，共同纪念张国荣、梅艳芳这两位对华语电影做出过杰出贡献、在华人观众中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传奇影人。
“芳华再续：张国荣、梅艳芳香港电影回顾展”现场
开幕当日上午，在上海电影博物馆举办了开幕论坛，香港导演、编剧陈嘉上，香港演员、导演丁子峻，以及著名的学者、作家毛尖，共同分享了和张、梅合作的往事，探讨了两人的影史地位、表演风格和作品美学特色，以及两人对香港、内地流行文化巨大的影响力。谈到动情处，陈嘉上一度泪洒现场。
“芳华再续：张国荣、梅艳芳香港电影回顾展”开幕
下午在上海影城，举行了开幕电影《缘份》的千人场放映，这是张国荣和梅艳芳二人合作的首部电影，曾经青涩而灵动的银幕想象带领观众重回昔日香港的流光岁月，满满的欢笑与感动开启了为期两周的光影盛事。
从《缘份》的缘份说起：一群年轻人，想要“改变世界”
张国荣和梅艳芳是香港流行文化史上耀眼璀璨的珍宝，影音双栖，芳华绝代，他们留下的作品跨越语言与文化，向全球绽放光彩。银幕中，他们是时代巨星，贡献了近百个经典银幕形象，成为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标志性文化符号；银幕外，他们是至亲挚友，2003年两人先后离开了我们，留下了无数的遗憾，也凝结了无尽的眷恋；银幕前，他们是集体情怀，一代又一代的观众为他们放声大笑、挥洒热泪，组成了香港和内地共同的光影记忆。
影展开幕当时，专程从香港赶来的导演陈嘉上除了是二位故人的老友，还有一个身份是开幕影片《缘份》的编剧。从《缘份》的诸多缘份说起，沪港两地的三位电影人谈起许多关于二人的香港电影往事。
《缘份》：版权由天映娱乐有限公司全部拥有
陈嘉上感慨，“《缘份》是个很奇怪的电影，邵氏公司当时多在棚里拍武侠，很少拍现实主义，也很少外拍，所以这部电影是很突破的。”除了张国荣梅艳芳等演员都是新人，“台前幕后同样也都是新人，摄影美术都刚入行，当年行业里甚至没有‘美术指导’这种头衔。”而特效出身的陈嘉上，当时因为和老板大吵一架准备离开，幸而被王泰来导演招为场记，留下拍电影。
陈嘉上透露，电影本不是属意张国荣，女主早早定了张曼玉，男主另有其人。但公司一群年轻人都觉得张国荣更合适。“但当时张国荣确实是票房毒药，毒死了，没有赢过一次。”于是，叛逆的年轻人把张国荣和另一位候选人的名字写在编剧白板上，在邵氏公司里开展投票，结果张国荣大幅领先。陈嘉上带着这块板子去和老板叫板，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分析，当时大明星的片酬是张国荣的3倍还多，说服老板彻底用新人。这才让张国荣参与了这部电影。
陈嘉上
而梅艳芳成为女二号的机缘则更加充满随机性。当时她只是来客串一天，结果拍完之后实在太有魅力，导演决定给她加戏，陈嘉上想了些点子，发展成整条故事线，由此他也就成了本片的编剧。“梅艳芳整个角色，我边拍边写，现场总是有时候觉得不够，我就再改写，她常常到现场才问，‘今天演什么’。我们就常常蹲在路边聊戏，张曼玉那会在旁边听着。”
听了陈嘉上的幕后分享，身为电影学者的毛尖感慨道，“这种即兴的流动感，正是香港电影的新浪潮性。”
《缘份》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它突破了以往香港电影惯用的棚拍方式，走上香港街头，记录下真实的香港都市风情。
影片上映时还在读初中的丁子峻“印象最深的是地铁里面的戏，当时香港的地铁刚刚开通不久。地铁打通了时代的脉搏。这是第一部在地铁里拍摄的电影，当时的色彩，表演方式、编剧都不过时，带有那个时代的符号，但是依然有今天的共鸣。”
丁子峻问陈嘉上，那些戏份是不是偷拍的。陈嘉上得意地表示，《缘份》是香港第一部获得授权在地铁站拍摄的电影。“每天地铁末班车后开工，一趟车从观塘到中环不停来回，开到早上首班车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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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份》作为一个全体都是新人的小制作，班底非常“紧凑”，陈嘉上回想，“当时拍戏不像现在，整个剧组一共20人，只有一个道具一个服装，3台面包车，所有事情都互相帮忙，当时拍戏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
丁子峻听闻后表示，“很羡慕那时候的创作环境，还有那种亲密无间的互动。新浪潮是一种活力，所有人不论分工都是为了戏好，现在这种精神越来越少。”
毛尖谈到自己作为观众看《缘份》的观感，“从武侠到现代，从内景到外景，嵌合进了香港新浪潮感，今天能够在银幕上看到活色生香的梅艳芳张曼玉张国荣同台真的很感慨。”毛尖敏锐地捕捉到，“这部电影里能看出张国荣和梅艳芳人生未来的情感底色”。
陈嘉上感慨，初识张梅二人，一起工作的心情，“太快乐了！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对未来各种期待。”陈嘉上说，“我们有共同的期待，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们看到太多不合理，太多理所当然，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要改变它。张国荣一生都在做这件事。”
老友忆往事：金像奖差点因他停办，多年后理解了她的决定
和张国荣、梅艳芳生前都有过诸多交集的两位香港电影人，在现场与影迷分享了许多他们的独家记忆。
丁子峻入行的第一部戏是参演电影《色情男女》，初进剧组的他很紧张，没想到张国荣主动来和他打招呼，帮助他放松心情，和他讲戏之余，也聊初入行的种种状况。“后来我也用哥哥对待我的方式方法，去对待我遇到的新人。我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有这么好的导演、演员，为我的价值观打了非常好的基础。”
丁子峻
当主持人谈到，今天很难想象大明星会拍《色情男女》这样的电影时，丁子峻透露，哥哥当时已经萌生了想当导演的念头，所以他接演这部电影，是想学习其他导演的工作方式，“另外《色情男女》中有两个突破，一是背部全裸，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另一个是最后一场戏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没穿衣服，想表达大家在艺术面前是赤裸的。最后徐锦江舒淇那段MV是哥哥操刀拍到，算是他的导演作品，这个电影里有哥哥梦想的萌芽。”
陈嘉上在现场分享了张国荣与他合作的另一部影片《恋战冲绳》的拍摄情况。当时他想请王菲，但觉得自己请不到，张国荣说我来请。而当时他们甚至没有完整的剧本。
“当时王菲梁家辉都很忙，每天飞来飞去”，于是陈嘉上只能按照他们的档期来临时改写剧本，“明天有谁来就写谁的戏，演员没有剧本，每天笑嘻嘻地来问‘今天干吗’，我说‘你碰到谁了’，他说‘哦。那好好玩’。每天都是即兴，好快乐。”不过陈嘉上也感慨，这样的拍摄方式必须遇到好演员，“拍的时候表面很轻松，但正是因为有张国荣这种演员，他带着他的灵魂来，他不是来上班的，你只是抓住他的生命就够了。这种演员是很难找到的，但当时香港有好多个这样的演员。你看他们的戏，这个人物是他，他没在演，这种演出对他们就是理所当然。”
毛尖也感慨，“香港黄金时代造就了很多全能手，明星真正的意思，是能在明星身上看到某种东西，戏就按照他身上的特质走下去。所谓的明星制，并不是说明星多大牌，而是明星来了，成为了戏的逻辑，演员在戏中发酵，身心都在发酵。”
除了角色，两位巨星的为人更是至今为人所称道。陈嘉上认为，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巨星，归根结底并非是技艺上的出色，“艺术角色的处理其实说到底就是怎么做人。我常和学生说，电影很容易学，做人难，你做人对了，方法就对了。他们就是找对了做人的方法。”
陈嘉上谈到他们的离开时，说自己依然“非常遗憾”，他向观众透露了一段往事——2003年哥哥离开后的同月，香港电影金像奖一度因为这件事打算取消。“当年我们在筹备，传来死讯，所有人都大骂谁在开玩笑。后来发现这件事是真的，组里所有人都在哭。然后很多人觉得应该取消金像奖，大家都觉得办不下去，无法庆祝。”但陈嘉上还是坚持要把当年的金像奖办下去，“要是我们都退，我们就崩溃了。那不是庆祝，是打气，这个节骨眼上，不办，是负了香港人，Lesley也不会希望这样。”
而梅艳芳作为当年的颁奖嘉宾，曾提议在颁奖的开场白上说，“无论谁拿奖，对她来说张国荣是最好的。”结果陈嘉上坚决不同意她这么说，觉得这样对当年的获奖者不公平，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晚上。“吵到大哭。最后她还是让步，他们都是这样的人，重感情，很坦荡。”
后来梅艳芳因为决定放弃治疗，也让陈嘉上一度非常生气，因为气不过，他甚至没有去医院看望她。“我很气，但到现在我觉得她是对的。她知道自己好不了，就把治疗的时间，化成最好的样子，送给大家。”
二十多年过去，谈到这些往事，陈嘉上依然难以抑制内心的感伤，现场红了双眼。
毛尖
毛尖更像一个旁观者，面对巨大的遗憾，她感慨道，“他们的生命停在最好的时候，再也不会看到这个世界败坏了，再也不会看到周围的人堕落，他们的生命能量巨大，活出了别人十倍百倍的精彩人生。”
对于他们令人难忘的种种魅力，毛尖认为，他们的美是“黄金时代演员的本色。这种美无论多么高贵华丽，奔放张扬，都是非常干净的，因为他们的身心是干净的。芳华绝代不仅是美貌，灵魂也是绝代的东西，今天那么多粉丝在追悼他们，其实在追悼那个年代的电影精神。”
虽然是个以怀念和纪念为主题的论坛，电影人们聚在一起还是聊到了未来。近来关于AI发展是否会让电影行业“覆灭”的话题屡屡吸引人们的目光。以纪念这样两位优秀伟大的电影演员为出发点，现场的各位也有底气声明，真正有灵魂的创作是无法被AI取代的。“最后张国荣看着梅艳芳那样的表情，AI是不可能理解和复制的。”
毛尖说，“今天这样的影展，一方面是为了怀旧，是我们想要留住他们的愿望，同时也是从他们的视角，对今天的电影提出批评——如果今天电影还是蓬勃，就谈不上‘芳华再续’。正是现在整体来说陷入僵化，才让AI趁虚而入，正是因为大量的充满塑料感的电影，才会让人干的活也变得像机器。”为此，毒舌的毛尖甚至直言，“AI进入电影行业蛮好的，可以洗掉一批套路电影人，如果因为AI来了就觉得整个行业要死的话，那这个行业死得其所。”
光影双城亲缘再续 共推华语电影多元发展
本次“芳华再续：张国荣、梅艳芳香港电影回顾展”特别精选了两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千禧年这段时期主演的八部电影，以张、梅银幕合作初秀《缘份》和巅峰之作《胭脂扣》为影展拉开序幕，以及两人各自主演的三部代表作，包括张国荣主演的《阿飞正传》《纵横四海》《倩女幽魂》，其中《阿飞正传》将放映难得一见的加拿大公映版，《纵横四海》为最新4K修复版；梅艳芳主演的三部影片分别是《半生缘》《男人四十》《钟无艳》，其中《半生缘》为最新4K修复版。本次影展让这些经典再现大银幕，借光影和哥哥、梅姐再续芳华。
《胭脂扣》：©2010星空华文传媒电影有限公司 保留所有权利
《纵横四海》：©2010星空华文传媒电影有限公司 保留所有权利
《半生缘》
上影集团总裁王健儿在开幕前的采访中透露，第一天开票的时候，《阿飞正传》1008座的票在20分钟内就被抢购一空，“可见大家对《阿飞正传》为代表的这些经典的香港电影，是能够勾起美好集体情绪和集体记忆的。”
王健儿
上海与香港堪称华语电影史上的“双生花”，既为双城又为同根，从二十年代起，沪港双城的电影交流从未间断，堪称“光影双城”，共同推动华语电影的多元发展。
影展开幕前，驻沪办主任蔡亮接受媒体访问时谈到，张国荣、梅艳芳两位都是中国香港歌、影、视巨星，一生留下许多经典的作品。驻沪办、上海电影博物馆、香港电影资料馆及上海电影资料馆携手在接下来的两个周末，为上海的朋友们带来八部他们的经典作品。国家《“十四五”规划纲要》将香港定位为中外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本次影展对于沪港两地文化交流意义颇深。
蔡亮
此外，今年香港将继续举办多项国际大型精彩盛事和庆典，上半年超过80多项。本月，多项国际和香港本地文化艺术盛事汇聚香港，特区政府文化体育及旅游局首次以“艺术3月”品牌推广文化艺术盛事，体现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未来，特区政府还将积极推动香港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除了支持香港特区政府驻内地办事处加强文化艺术领域的推广工作，更会推出“开拓内地电影市场资助计划”，支持香港和内地文化企业投资和推动香港导演的制作，帮助他们拓展内地市场；增加文化交流拨款，支持更多香港艺团和艺术家到香港以外的地方演出，以及参加展览或活动等等。
王健儿在采访中也表示，未来，上海电影博物馆也将延续传统，承担好保护和弘扬电影文化的责任，肩负好推动沪港电影交流的使命，助力城市文化的繁荣发展。他还表示，未来两年上影会在新技术，尤其是AI领域加强与香港专业机构的合作，结合AI应用，主攻IP内容焕新和IP商业开发两大方向，加速网络数智化和一体化扩张进程，拓展全球化人才、市场、产业的生态愿景。
本次影展将举办至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