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3｜21 总第1274期
说真的，这些关于手表的往事，我早已遗忘了。因为手表对于记录和指示时间的功能早已为电脑和手机所代替。今天，读到博尔赫斯的一首诗《致刘易斯·德·贾梅士》，诗人说“时间令英雄的刀剑卷刃”，撩拨起我对手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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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块手表
文｜杨厚君
1988年7月，阴差阳错，研究生毕业，我来到安徽省芜湖市某机关工作。办公室主任是一位女士，与我大姑同岁，56.5岁。据说，她是某副市长的遗孀。
我因保留着大学期间早起的习惯，每天上班都较早。可是，她比我更早。第一次和她四目对视时，我发现她眼光的异样，不像我大姑那样慈祥、温暖，倒是让我想起夏衍《包身工》里的监工。每天上班和下班，她都提前十多分钟站到大院门口，用她的“鹰眼”扫视每一个进出院门的职工。我问同事，主任在干嘛，同事压低声音说：“考勤”。后来，有一次，上午十点多，我找她汇报工作。那时候，我是办公室一名普通员工。看她办公室门敞开着，却不见她人，便问同事：“主任呢？”同事面面相觑皆不吭声。我纳闷：怎么了？再后来，我发现，每到十点半以后，她的办公室都是空着的，便问其它部门的同事，他们悄悄告诉我，她回去买菜做饭去了。“哦，原来如此！”对于这样一位严于律己人准时上下班的领导，我不能不重视，可不能迟到和早退，免得让她逮个正着。于是，我决定买一块手表。
8月份，当我拿到人生的第一份工资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82块呀！比单位里很多工作几十年的老同事还要高，更不说同龄人。我盘算着，寄20块给母亲，买一台做饭的煤油炉，买一口炒菜的小锅，如果买手表，就不能买电饭锅。思考再三，觉得掌握时间的手表比电饭锅重要，炒菜的锅可以下面条。我断然决定，电饭锅就缓缓。中午到邮局给母亲寄钱，下午下班后，到长街买了煤油炉和炒菜的锅，还买了三斤面条。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过一家钟表店，我便走了进去。玻璃橱柜里，各种品牌的手表琳琅满目，我站在橱柜边扫视着各式手表的价格，最便宜的是“钟山”牌手表，40块钱一块。即便40块钱一块的“钟山”牌手表也着实令我咂舌，因为囊中羞涩呀。我踟蹰着，问老板，有没有更便宜的手表。老板说，有，电子表。我问，多少钱。老板说，8块。我说，4块。这种电子表，1986年初，我到厦门参加学术会议时见过，大概就是这么个价格。老板说，7块。我说，4块。老板说，6块。我说，4块。老板说：“5块。”我说：“好的。”于是，5块钱，我们成交。这就是我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块手表，电子表，什么牌子，忘了。
真正第一次冒出想要一块手表的念头的是高考前。高考考点设在县城。高考前，我就住到在县城工作的大姑家。严格地讲，我应该喊她表姑，她是我大姨奶奶的女儿，我大的表姐。高考前的晚上，我和大姑在门口乘凉，大姑问我：“孬子，你最想要什么？”孬子是我大唤我的乳名。我说：“大姑，我最想要一块手表。”因为，我知道，高考是不能迟到的。大姑说：“如果你能考上大学，我送你一块手表。”我心里想，不是高考后，而是现在最需要，但是，我难以启齿。当然啦，如果她是我亲姑，或许当时我就说出来了，毕竟亲姑和表姑还是有差别的，在我心目中，尽管大姑和我一直很亲，比亲姑还亲。
我当然考上了大学。可是，大姑并未践诺，她送了我两条毛巾，似乎把送我手表的承诺给忘了。当我伸手接过毛巾的那个瞬间，多少我是有些失望的。但是，我想，或许，大姑就是想以此激励我，仅此而已。何况上大学后，同寝室的同学都有手表，他们就是我的手表，手表对我的作用着实不大了。只是到了研二，试验在江对面的汉口进行，那阵子对手表有过强烈需求，遂给儿时的偶像，高我两届的中学和大学的一位师兄写信，恳求他借我二十块钱，我要买手表。师兄给我回了一封信，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手表和借钱这码事，我也只好作罢。
说真的，这些关于手表的往事，我早已遗忘了。因为手表对于记录和指示时间的功能早已为电脑和手机所代替。今天，读到博尔赫斯的一首诗《致刘易斯·德·贾梅士》，诗人说“时间令英雄的刀剑卷刃”，撩拨起我对手表的回忆。
坦白地说，我更喜欢博尔赫斯的另外一首诗：《博尔赫斯一族》。
对他们我所知为零或极少，葡萄牙
先祖，博尔赫斯一族：模糊的
血亲在我的肉体中晦暗地继续着
他们的习惯，艰辛与忧惧。
黯昧，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又与艺术的程序格格不入，
无可索解地，他们构成了
时间、大地与遗忘的一部分。
这样更好。使命早已达成，
他们即是葡萄牙，是那些著名的人
曾经强行冲破了东方的城墙
也曾投身大海和另一片沙子的海洋。
他们是神秘荒漠里消失的王
又是那个发誓说他没有死去的人。
其实，手表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倒是这些跟手表有关的人和事，“他们构成了时间、大地与遗忘的一部分”。而我，便是这些“一部分”的总和。
2022年02月09日
▲图源｜网络
作者简介：杨厚君，现年57岁，安徽潜山人，现居四川成都，著有散文集《遇见昨天》（安徽文艺出版社）、《为明天燃灯》（光明日报出版社）和《人生不是单行道》（安徽人民出版社），七卷本散文集《肉身，或是替身》即将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