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山葵是芥末成为调料之前的样子。我原来以为山葵也叫辣根，后来查了，发现还不是一个东西。

在伊豆，到处的路边小店都摆放着山葵售卖。

我之前不认识这东西，查了后才知道这就是芥末。我们平时吃的芥末都是从胶管里挤出来的制过的黄芥末，山葵根现磨出来的是绿芥末。在日本传统色中，山葵色是一种。要理解山葵色，就想想绿芥末的颜色吧。

山葵是日本为数极少的本土野菜，自古在日本各地都有生长。为什么伊豆的山葵那么有名呢？据说，芥末的培植和生产对水质要求特别高，山葵得在纯净而湍急的水流中才能种植。而伊豆则符合这个条件，于是成为日本最大的芥末生产基地。

伊豆有名品“芥末冰淇淋”。看了一下，香草蛋筒冰淇淋旁边有一小坨芥末。其他同行友人摆手放弃，我和高姐买了，一大口冰淇淋一小口芥末地吃了，味道可以接受，但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2018年4月31日，我和同行人住进伊豆汤岛的老派温泉旅馆“白壁庄”。到了后来读加藤周一的书，才突然发现这个白壁庄是个很厉害的地方，它已故的主人宇田博司（1923—1994）是个很厉害的文化人。在谈到芥末与江户文化时，宇田博司说：“粹，奢华，一刹那，这就是所谓的江户文化，或者说老江户的气质。在江户，用于寿司的天城芥末比其他地方产的质量都要好。芥末的清香和辣味刺鼻催泪，然后，一旦咽下，辣味在一瞬间就会消失。这种特性在江户受到追捧。”这段以芥末作比的关于江户文化特质的评述相当精到。

白壁庄是伊豆汤岛这一带诸多老牌温泉酒店中的一家，位于狩野川岸边。它有两个露天汤池非常有名，一个叫巨石风吕，另一个叫巨木风吕。前者，整个汤池是从整块石头上挖出来的，据说长5.4米，宽3.8米，重达53吨。后者要小得多，是在一根完整的桧木上挖出来的。日本的温泉酒店，为了让客人能够领略各个汤池的风采，一般都分时段错开为男汤和女汤。在白壁庄，如果晚上巨木是女汤，巨石就是男汤，到了早上就颠倒过来。还有根据时令风景的各种变化。我和同行人下榻白壁庄，巨木和巨石都泡过，热气蒸腾中，夜空里星星闪烁，清晨时岚气缭绕，时不时，一枝花朵繁盛的樱花探入视线之中，实在是臻于至味的美妙享受。说到樱花俳句，想起芭蕉有一句很是独特——“树下肉丝菜汤上，飘飘洒落樱花瓣。”春天时在樱花树下野餐，端着肉丝菜汤，一阵风吹过，樱花瓣落到了碗里。这碗肉丝菜汤让人有点错愕，继而莞尔。

伊豆汤岛这一片，到现在也是作家们喜欢的闭关写作地。泉镜花有小说《汤岛之恋》。渡边淳一的《失乐园》，男女主人公最后殉情的那个温泉酒店也在这一带。汤岛车站旁边有伊豆近代文学博物馆，尾崎红叶、森鸥外、夏目漱石、横光利一、水上勉、井上靖等等，跑到伊豆来泡过汤的作家大约有一百多位，名字几乎遍及整个日本近现代文学史。井上靖在伊豆的主要下榻地就是白壁庄，他跟老板宇田博司是好友，据说每年八月就来到白壁庄，每天晚上跟老板喝喝酒，然后去巨石或巨木泡泡汤，多年顽固的神经衰弱会得到有效的缓解。

井上靖出生在北海道的旭川，1岁时随父母回到老家伊豆汤岛。5岁时父母双双离开伊豆，留下年幼的他交给祖母抚养。13岁祖母去世，他从此漂泊各地辗转求学，童年和少年生活相当孤苦艰辛。1936年，29岁的井上靖从京都大学哲学科毕业后，开始以小说创作进入文坛。对于中国读者来说，井上靖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对中国古代文化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曾经27次访问中国。他的好些中国西域题材的历史小说，《敦煌》《楼兰》《天平之甍》等，很早就被翻译进入了中国读书界。他还写有《孔子》。我早年也读过他的几本小说，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阅读故人。

白壁庄的大堂摆了很多井上靖的作品以及手稿、照片。这家酒店后来的继任人还出版了《白壁庄主人宇田博司先生和我们》。想来这本书也在白壁庄的大堂书店里售卖，只是当时脑子里没有宇田博司这个名字以及相关讯息，也就没看到。

202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