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边有了新的驻场演出,《三笑》能否打通文旅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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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游西湖,夜赏《三笑》”,从2020年新年伊始,走在杭州的马路上,经常会看见这样的广告牌。

即使是出租车司机,在全新启用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场接上客人后,也会恍然大悟地说一句,你是刚看完那个《三笑》吧。

从今年的1月2日开始,杭州西湖边又多了一个新的驻场演出,江南民调音乐剧《三笑》。而演出地点,正是地处西湖黄龙、去年10月才刚刚开始试运营的小百花越剧场。这个剧场,因为其建筑独特的造型设计,被杭州人称为“蝴蝶剧场”。

小百花越剧场

演出《三笑》的,是整个浙江乃至全国剧坛鼎鼎有名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而这部作品的编剧、导演,同样是蜚声中国剧坛的郭小男。更不能不提的是该剧的出品人,中国越剧界的领军人物,如今已经从小百花的团长“转身”成为百越文化董事长的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

作为中国最重要也有最有名的旅游城市之一,在杭州有个把驻场演出并不稀奇。前有人尽皆知的《印象西湖》,最近又有全新开演的“太阳马戏”,其规模阵仗都不小。但《三笑》在小百花越剧场商业驻演的开启,却依然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海报

小百花越剧场坐落在西湖风景区内,新版《三笑》作为这一剧场的驻场演出,在2020年1月2日正式开演后,计划以每年200场的规模,每周二至周日晚连续演出。出品方的目标是,实现中外游客在杭州“日游西湖,夜赏《三笑》;赏玩江南自然风光与人文风情的无缝衔接。”

《三笑》剧照

在“文旅融合”正浩浩荡荡的时代背景下,《三笑》的问世似乎十分顺应时势。值得关注的是,这也是在众多文旅演艺中,屈指可数由国家院团演出的作品。但事实上,早在政府层面出台“文化部与旅游部”合并之前,这部面向旅游观众、为小百花越剧场度身定做的《三笑》就已经在酝酿之中。

经历了将近十年的筹划,《三笑》最终以 “江南民调音乐剧”的面貌问世。无论是作品的题材、内容、风格还是宣传,都非常明确地指向,这是一部面向“旅游市场”推出的作品。作为一个国家院团演出的剧目,它也极其明确自己“文旅产品”的定位。

但在另一层面,这部剧,也是茅威涛和她多年来的艺术伙伴郭小男,在剧种和文化层面的又一次“突围”。

这个突围方式,也是在参照了纽约百老汇、伦敦西区、日本宝冢以及现在正在迅猛发展的韩国首尔的大学路之后,某种借鉴和选择。用茅威涛自己的话说:“2017年9月我卸任小百花的团长工作,但不等于放弃了小百花的探索,也没有放弃一个国办艺术院团的深化改革。所有国办院团中,我们首创了院团改革创办文创公司,有了自己的驻演剧场。”

“72年前,越剧前辈们在上海联名签约合演《山河恋》,今天叫众筹,要办属于越剧的剧场和学校,“越剧十姐妹”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成。小百花越剧场是小百花的使命和责任,是一代代越剧人的梦想。从2002年、2003年立项,至今十六七年的时间,中间兜兜转转、磕磕碰碰,终于正式“开张”。到今天,我们拥有了一个平台,让越剧突围。”

海报

她在《三笑》首演后,再次提到了越剧这个剧种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这次我们不仅仅是排了一个戏,我们是排了一个小百花越剧场的形态,就是驻场。驻场演出是我们想要去追求的。徽班进京前,谁也不知道有京剧;我们的前辈坐着乌蓬船到上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会变成上海留下来第二个代表性的剧目。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有了小百花,谁也想不到新版《梁祝》、《陆游唐琬》,谁也不知道小百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我不是想说路,我是想说戏,我们也不知道,将来的戏会变成什么样,才能够让未来的观众受众接受。”

《三笑》想做的,是一个剧种在创作、市场和方向上的全部突围。从演出形态到最终受众的全方位变革。从以往小众的越剧市场,突围到一个更广阔的旅游市场、大众市场。

“杭州一年有超过3500亿元的旅游收入,每天在杭州过夜的游客就有17万,光一个‘五一’小长假就有两千万的游客,我们希望在杭州整个后G20时代的国际旅游城市里,我们能拿下杭州旅游 的1%,这就是我们的企图。”

这也是茅威涛在《三笑》背后寻求文旅融合、寻找更大市场的雄心。

会唱垃圾分类歌的唐伯虎和秋香

《三笑》的故事,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熟悉的。通俗来说,就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

很多80后的记忆里,周星驰和巩俐主演的那版无厘头风格喜剧电影《唐伯虎点秋香》,是对这个故事最深刻的印象。

往前追溯,1964年香港戏曲喜剧影片《三笑》是上几代人对这个故事的记忆所在,这个电影由“长城三公主”之一的陈思思和越剧女小生向群主演。影片插曲中,包含了吴、苏小曲,常、锡民歌,上海流行小调,凤阳花鼓等, 由国内苏淮民歌演唱家幕后代唱。电影共选用了41段江南小调,运用26首近似江南俗曲民调。

其中,有一段“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银纽丝》),成为几代人的音乐记忆。

而这一次的江南民调音乐剧,正是带着这部有各种江南小调的香港戏曲片的基因。10年前,郭小男和茅威涛在香港买下银都机构的电影《三笑》版权,也买下了电影作曲沈利群的音乐版权。

不过,早在这部香港电影之前,《三笑》本身就曾经是一部越剧作品。这个戏是毕派(毕春芳)的经典代表作,很多越剧观众都对这部剧耳熟能详。

但当时间来到了2020年,呈现在小百花越剧场全新舞台上的《三笑》,早已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个越剧的样子。它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形态:江南民调音乐剧。

剧中的音乐是国内知名音乐制作人捞仔和郭小男共同创作完成的,剧中很多段落既是江南民调,也有音乐剧的视听感受。比如江南小曲《茉莉花》《采茶曲》《姑苏风光》《月儿弯弯照九州》《银钮丝》《紫竹调》等,以及评弹、越剧既有的唱腔经过重新编创,都成为了剧中的音乐元素。

服装设计大师王秋平和造型设计毛戈平都是业界响当当的名字。两人同样为了这个《三笑》 “脑洞大开”。王秋平是多位电影大师的服装设计,曾为张艺谋的多部电影设计了服装造型,和郭小男合作多年。这一次,她历时4000小时,使用苏绣这一传统工艺,为《三笑》的每一个角色进行了完全突破传统的注解,并交由《知否》《琅琊榜》《三生三世》等热播剧的服装制厂家制作。

《三笑》最后的人物造型,也已经完全迥异于人们对越剧的印象。

超出想象的远不止这些。

舞台上的“黑科技”无所不在,国内舞美大师黄海威设计的品字形舞台上,大型LED屏、冰屏等不同质感的多媒体画面,和江南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互相糅合。

剧中有一场“点秋香”的重头戏,三层空间的立体舞台造成一种视觉震撼,悬空而下的花篮带着演员又突然现身观众席,加之演员们现场劲歌热舞,融合了街舞、现代舞、古典舞各种舞姿,现场音乐也在评弹、歌剧、RAP、摇滚、流行中切换。沉浸互动的剧场效果,让观众纷纷掏出手机,一边拍照录像,一边嗨起来。

剧中的华文华武滑着滑板出场,他们拿着相机拍照,他们还拿起粉丝应援牌,打亮爱的号码牌“秋香❤华安”。

最引全场爆笑的一段是,唐伯虎坐在一个垃圾分类车里被推下场,他和秋香对唱道:

“纸巾,干垃圾,不管多湿它都是干垃圾。”

“瓜子皮、湿垃圾,不管多干它都是湿垃圾。”

在导演的阐述里,新版《三笑》是兼具地域传统文化艺术基因,以及现代戏剧表现样式的全新艺术形态。同时,也是一次扎根于民族戏剧如何实现其自身现代化演进问题的创作实践。

但按照出品人茅威涛的自我调侃,她觉得,干脆应该叫这部剧“解压神剧”。

为什么是“江南民调音乐剧”?

很多人好奇,为什么小百花越剧场的第一个驻场大戏会选择《三笑》,并且用了“江南民调音乐剧”这个形式。

茅威涛坦言,越剧场首个驻场演出有两个选择,《三笑》和《白蛇传》,都曾经纠结过。但最后选择《三笑》,是因为它本来是越剧的故事,毕春芳老师的代表作品,后来拿到香港拍成了音乐电影,在我们这一代简直是刻在心里的经典。并且这部剧在音乐上可以涵盖所有的江南民调。

她提到了之前在国内红极一时的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法扎’是用法语唱音乐剧,观众那么喜欢,说明音乐剧不一定用英语唱,用法语唱照样有观众。我们不用普通话唱,用江南方言唱,也同样可以呈现。”

而对于郭小男而言,选择《三笑》和怎样的演出形态,其实早在10多年前为新剧场考虑驻场演出就开始思考了。

“那时候茅老师还在小百花,如果是一个传统戏的姿态开场很简单,小百花有很多的戏都足以代表越剧本身在新剧场的一个亮相,但如果你只表达一个越剧,它的受众体会被锁定。我们能锁定的越剧老观众,我估计在杭州本地就还有2万人。那么2万人,能演多少场?”

“我们一年要200多场怎么办?所以生存决定了你的方式,生存决定了你选择什么?生存决定了你是不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取舍。”

“越剧曾经的那个时代过去了,新移民城市不以剧种为选择,新移民城市对艺术的需求是以谁好看为基准,而不是以流派为基准。对于新上海人,根本没有京昆越淮沪区域划分和剧种划分的概念,杭州也一样,要有这样的剧场,要给新移民者选择它文化需求的时候。”

《三笑》这个民间脍炙人口的传说,在很多层面都满足了这个要求:“老电影《三笑》是家喻户晓,越剧毕派的戏也是很有名,唐伯虎和秋香是现成IP,观众的认知度可以有很多优势。”

归结起来,一切的考虑,都是为了突破当下越剧的受众群,也为了全新的市场。郭小男直言:“这个剧的定位就是给年轻人看,给没看过越剧的人看。”

小百花越剧场

文旅融合很有必要,但先要打通中间的“山”

在《三笑》正式首演前几天,全国700多家旅行社的老总,包括杭州各个酒店名宿的负责人,成为了这部剧的第一批观众。他们看了一个一小时的体验版,同时也在为市场“验货”。

那天的演出效果出奇热烈。尤其到了互动环节,剧场里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拍照。整场笑声也是持续不断。散场后,还有很多旅行社老总团团围着郭小男,兴奋地问他怎么会想到舞台上出现垃圾分类。

这和正式首演那天的剧场相对平静的反响形成了某种小小的反差。有连看了两场的观众走出剧场时都有些诧异,“没想到一样的戏,竟会有这么不同的反应”。她由此揣测道,首演那天的很多观众是冲着越剧来的,有很多老观众,于是没有那么多笑声,反应也没有那么热烈。而试演场则都是对越剧和戏曲毫无预设的观众,《三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纯粹的旅游演出,现场的氛围非常欢乐。

而最近十几场的演出下来,剧场反响似乎也在印证,越是对越剧没有预设的观众,越是容易喜欢上这部剧。有90后从事IT业或者动漫的男生都表示了喜欢:第一次在剧场看这类演出,没想到这么有趣。

某种程度上,这种反差,正是文旅融合中,尤其需要跨越的一道坎。

尤其对于大部分习惯了面向政府、专家和奖项的国有戏曲院团而言,如何面向大众市场,寻找真正观众,目前始终是一个难题。而文旅产品和艺术作品之间,本身就有着一些天然的鸿沟。这中间的差别,似乎只有通过实践,才能真正摸到门道。

在这个过程中,只两个小小的问题,就让刚刚探索文旅融合的茅威涛和郭小男感到了两者的不同。

首先,旅游演出的时长最多一个小时,太长了旅行社和游客接受不了。而通常,一个戏剧类的大制作,至少都是两小时。

其次,旅行社希望旅游产品不要断,也就是要常年演出不停歇。但在小百花越剧场原有的计划里,希望在满足游客的同时,也能满足所有的戏剧爱好者,因此每年除了演出两百场《三笑》,会有更多偏艺术性的演出,把业态做得丰富一些。

目前,第一个问题已基本解决,出品方会根据不同的观众市场需求,调整演出时长,既有两小时完整版,也有一小时的精选版。

而第二个问题,则还在考虑协调中,茅威涛说,如果旅行社真的不想我们中断,我们可能就不会断。为此,已经有4组年轻演员同时在学习排练准备演出《三笑》。

郭小男说,打通“文”和“旅”,这中间其实隔了一座山。这也是他最近想明白的一些事情。

“‘文’琢磨的是,你的戏要好,创作艺术剧目,发展自己的文化艺术事业,还有拿奖,它没有太大的市场诉求。旅游琢磨的是,天天要有几十万甚至上亿的观众去一个旅游景点,游客怎么能到我这儿来游山玩水,考虑的是受众的体验。”

‘文’如果能深度、广度地推进‘旅’、影响‘旅’,又能把‘旅’的流量纳入到‘文’,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合,是精神落地,也是我们‘文’自己无法达到的。

他感慨道,“文和旅结合还真的是能够互相促动。把旅的这么多的流量带进戏剧,使得戏剧得到广泛的宣传,这是文自己达不到的,我们一定要记住旅的力量。而中国的每一个板块每一个省份都有一个最强烈的文化代表,方言和音乐。旅的文化内涵确实能通过地域文化得到真正的传递。”

而百越和《三笑》想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从团长“转型”为董事长后,茅威涛虽然同样在做着文化突围的事情,但她关注的一大焦点,却也成为了很多团长们都不甚关注的票房。

她坦言:“我现在最关心就是要有票房,没有票房什么都是假的,我们不能靠到农村去抢民营剧团的饭碗,也不能光靠政府养着我们。如果这样下去,这个场子没有出路。”

“其实我近期这段时间我是特别不想说话,我特别想通过市场的检验,通过观众的就是每一个走进剧场的观者的反馈,来看我们这十几年的追求践行的方向,我们的定位、我们的理念,是不是对?”

在茅威涛看来,越剧本来就是一个摩登的剧种,它是在上海大都市租界文化和新文化摇篮里成长成熟起来的,到了今天,更应该尝试各种方式拥抱时代:“我们一定要从农耕思想里走出来,如果前辈们都能迎接新文化,敞开胸怀去接纳,我们这一代人反倒束手束脚,不敢做了,被互联网时代抛弃掉了,那不是这个时代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她反复强调,为一个剧种、一个剧场做驻演,为越剧寻找更多的受众,是她做这件事情的初衷。未来,他们也许还会有驻场版《白蛇传》、《红楼梦》等等。

“我们今天做《三笑》这个戏,已经大于一个戏本身的意义,它是在为我们的命运、生存探索,让越剧有第二个100年的可能性。”

当然,一个面向未来、寻求突围的作品,能否在当下的市场中找到一席之地,这是摆在《三笑》面前最迫切的问题,这也是文旅融合的必答题。但至少,让“突围者”们欣慰的是,《三笑》第一轮的演出票房还不错,至少,应该突破了当下所有越剧新创剧目首轮的演出场次和票房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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