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在日本被用于儿童阅读的方方面面

自儿童文学脱离成人文学而自立门户,近百年来,儿童观和教育观的思潮变迁在各国都催生了非常多的优秀作品,从而形成了庞大而复杂的童书市场。作者、出版商、监管机构、零售商、图书馆、美术馆等各方力量活跃在这个市场上,深刻地影响着一本书从策划到成书再到进入市场的过程。可以说,童书市场既在疯狂迎合读者的需求,又在不断塑造读者的需求。具体到每位读者,他们会看到什么书,以及对什么书感兴趣,这都是童书市场与社会思潮相互回应的结果。

然而,不同国家童书起步的时间不一样,所处的阶段也不一样。美国在1900年就有了培训儿童图书馆员的学校,20世纪30年代就率先推出评选优秀绘本的凯迪克奖,欧洲则直到20世纪50年代才成立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接着日本又追上来了。因此,在每个国家,童书市场的完备程度很不一样。

从本期开始,我们将推出系列文章“我们看见的童书市场”,邀请不同的作者写一写他们看见的影响儿童阅读的社会性因素,他们有在日本留学的儿童文学博士,有在中国一线城市工作的图书馆员,还有移居德国多年、积极陪伴孩子阅读的华人妈妈,他们都热爱童书,有多年阅读童书的经历,但是每个人职业和生活经历又完全不同。

第一篇我们先来看在日本攻读儿童文学博士学位的孔阳新照眼中的日本童书市场,她同时也负责日本上野国际儿童图书馆的中文童书选书工作。此外,她还是一位绘本作者和译者,已出版《不要和糯米团捉迷藏》《99颗红豆去旅行》两本绘本,及译有《银汤匙》等多部童书。

日本是一个童书大国,自“二战”后,共有三位作家(窗道雄、上桥菜穗子、角野荣子),及两位画家(赤羽末吉、安野光雅)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日本童书行业人才辈出,和原创童书起步早,以及多位开拓者的努力分不开。

近代日本还诞生了许多绘本杂志,以铃木三重吉主编的《红鸟》为代表。1936-1942年由讲谈社出版的203册绘本获得了庞大的读者群,也为之后讲谈社出版大量绘本及主办多项童书类奖项奠定了基础。1950年,由美国及欧洲访学回来的石井桃子主编的“岩波少年文库”引进了大量国外优秀经典儿童文学作品,启发了日本的绘本进入原创的黄金时期。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古利和古拉》(1967)、《第一次上街买东西》(1977)、《11只猫》(1967)、《我的连衣裙》(1977),就出于这一时期。

此外,福音馆书店从1956年起发行“儿童之友”杂志(目前由接力出版社及爱心树童书作了部分引进)主要以日本原创的绘本故事为主。福音馆的前馆长松居直也成为挖掘了大量优秀绘本作家、促进了日本原创绘本繁荣的重要奠基人。

如今在日本,童书已经不仅仅承担儿童阅读功能,它在方方面面都有所应用,从家庭、保育设施(幼儿园、保育员、托儿所等)、小学、初高中、大学,到图书馆、公民馆、医院、疗养机构、养老院等地方,都会使用绘本作为媒介开展活动。

本文作者兼职的上野国际儿童图书馆。(本文所有图片由作者提供)

日本图书馆中的童书活动状况

日本有关儿童文学的讲座、儿童读书活动、绘本原画展览等十分丰富。不仅有各大图书馆长期举办的各种童书相关活动,还有专门的绘本书店、绘本美术馆、文学馆等也共同参与到童书的宣传与推广当中。

现在关于绘本的研究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从前主要以保育学、教育学、文学系以及美术相关学系开展绘本研究,现在在一些大学的心理学系、性别学系等其它专业研究绘本的也逐渐增多。

日本上野国际图书馆的阅览室。

政府设立的公立图书馆,例如位于上野的国际儿童图书馆,主要以为儿童提供一个可以与世界接触的平台,馆藏资料十分丰富。

东京都本身还有一个东京儿童图书馆。这是由4个家庭文库演变而来的。所谓的家庭文库,就是把自己家及藏书开放给附近的孩子们租借,给孩子们阅读的小型活动形式。最早是1955年世田谷区上北泽开放的土屋儿童文库,次年,中央区的入船开放了入舟土屋文库,1958年在杉并区的荻窪,石井桃子开放了自己家作为桂树文库。她深感在美国及欧洲看到儿童图书馆对儿童阅读的重大作用,归国后也积极地投身儿童阅读活动中。1967年,翻译家松冈享子在中野区的江原町开放了松果文库,也同时利用图书馆员的身份积极地促进儿童阅读活动。现在的东京儿童图书馆也在积极地做各种策划,支援全国各地儿童阅读活动。

我曾经住在东京都的临县神奈川县的海老名市,那里新建了集星巴克为一体的新图书馆,第三层是童书区域,除了整体颜色十分活泼轻快外,在室外还有游乐设施,家长带着孩子选借童书的同时,还可以玩耍。现在我经常去的调布市图书馆(东京中心二十三区外的称为“市”)的儿童书区也有丰富的馆藏童书资源,并设有亲子读书室,电脑上的查询系统也有专门为儿童设计的假名版(类似中国的拼音),可以供儿童使用。

儿童书区也经常会有主题的童书推荐,多是以季节或者节日为主题,例如临近暑假时,就会推荐许多夏日冒险、旅行、七夕节等主题。此外,调布市还是已故漫画家水木茂曾经居住的地方,因此图书馆中常设他的漫画代表作,也被改编成深受儿童喜爱的系列动画《鬼太郎》,对于喜爱妖怪题材的小朋友也会有相关书籍推荐。

板桥区美术馆,承办每年的博洛尼亚插画展。

东京的板桥区美术馆每年都会举行博洛尼亚插画展,插画展也会举行一系列插画师讲座、制作绘本的工作坊等活动。板桥区立图书馆与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合作,馆藏有大量来自博洛尼亚寄赠的童书。作为2021年3月新建成的图书馆,十分值得一去。

位于东京世田谷区的世田谷文学馆也时常举办插画展览,今年就有获得很高人气的吉竹伸介原画展。一楼是图书室,及儿童阅读室,配有儿童的玩耍区域,二层主要以展览为主。

吉竹伸介的原画展。

每个区及市的图书馆也有较小的分馆,可以在同一个区的图书馆里跨馆借书及还书。每个区都会有各自的活动计划,以港区立图书馆为例,总共有高轮图书馆、港图书馆、麻布图书馆等七个分馆,每个馆每个月都会举行电影放映会、儿童电影放映会、儿童故事会、妈妈读书会、儿童工作坊、讲座,以及为新手父母设立的“BOOK START(开始读书)”活动,即让家长了解绘本的基础知识,学习如何为婴儿讲绘本。

例如在2022年9月的活动中,高轮图书馆在9月8日为0-6岁儿童的父母进行亲子绘本阅读、手指游戏、儿歌等的故事会。并在9月21日举行和高论图书馆分室的室长一起玩折纸游戏的活动。港区立图书馆会在9月10日分别举行为0-3岁的幼儿与家长的读绘本及手指游戏读书会,以及0-6岁的儿童举行的读绘本和纸戏剧的故事会。以及9月19日为小学4-6年级的学生开展编程入门知识讲座。

多个私立文库、绘本书店、绘本美术馆的共同促进

在日本有个词叫作“文库”,多指儿童文库。儿童文库是民间个人或团体在自己的居所或者当地的设施上,以儿童为对象提供图书阅览及借阅服务,同时也会举行故事会、读书会等私人性质的图书馆。开放自家住宅的形式被称为“家庭文库”,团体利用地区设施的形式被称为“地域文库”,这些文库通常举行的故事会的形式有讲故事,读绘本,手指游戏,唱儿歌等,还会举行圣诞聚会、七夕聚会和人偶戏剧。大部分的文库也会举行一些室外出行活动,例如去育儿支援中心、养老院、医院、疗养院等地。

在日本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点时,他们仍然保持着朗读和讲故事的传统,并且是很多图书馆和设施的固定项目。例如东京儿童图书馆每月都会举行“故事会”,到2019年12月已经满500次。在早、中、晚的时间段都会开展“故事会”,除了有朗读者现场讲故事,同时还配有一位手语老师。

世田谷文学馆。

除此之外,日本诞生的纸戏剧(纸芝居)也在儿童阅读活动中被广泛使用。位于东京九段下地铁站的昭和馆中,展出纸戏剧的历史,并在奇数月的第四个星期六会有纸戏剧的演出,这项一百多年的艺术形式除了被应用在学校、儿童设施之外,还被广泛使用在面向成人的企业研究、防灾讲习、节日庆典等活动中。在“全国のおでかけイベント(全国纸芝居的户外活动)”中可以检索出全国各地举行的纸戏剧演出。

以旧书一条街著名的东京神保町街上的Book House Café(书屋咖啡)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作为神保町唯一一个童书专门店,里面还有咖啡区域,同时在书店的营业结束后,晚上会变身为酒吧。店长会为客人一边调酒,一边介绍绘本。书店里专门的房间用作亲子绘本阅读空间,还有另一间用作小型原画展览。每周都会有绘本读书会,也会经常邀请作家、翻译家、朗读家等为父母介绍绘本,做签售会,以及音乐家来开办小型的音乐会。

还有作家、电台主播的落合惠子在1976年开设的蜡笔屋(Crayon House),店内集童书、儿童玩具、有机蔬菜与杂货为一体。不仅店内几乎每周都会举行音乐会、读书会、展览等活动,同时它也是一家出版社。例如引进了麦克·巴内特的“形状”绘本系列、乔恩•克拉森的“帽子”系列,以及出版了五味太郎、谷川俊太郎等人的绘本。

除了专门的童书书店,日本的童书产业也相对完善。东京及周边有吉卜力的三鹰美术馆、姆明主题公园、小王子美术馆、爱丽丝主题咖啡馆、彼得兔咖啡馆、姆明餐厅等,受众也大多数是成年人。备受瞩目的吉卜力公园也将在今年11月于爱知县正式开园。

吉卜力美术馆。

疫情之下日本童书市场热度不降反增

从童书市场及产业来看,童书的发展及多媒体平台共同创作内容,周边产品设计及展览的共同促进下,童书的受众中大人并不在少数。尽管日本图书(纸质书及电子书)市场受到电子化冲击,但在2022年的统计中,2021年的市场份额相较2020年,增长了3.6%,达到1兆6742亿日元(约合833亿人民币)。而少子化严重的日本,2021年的童书市场也比前一年增长4%,其中绘本占儿童读物的35.5%。而且经典绘本常销不衰,松谷美代子的《不见了不见了》出版的第55年(初版1967年),已经累计加印339次,总共卖出700万册,占据绘本市场销量第一,位于第二的是福音馆书店的《古利和古拉》530万册,第三位是引进绘本《好饿的毛毛虫》420万册。

疫情之下,童书市场变热的理由有以下几点,自从2001年“促进儿童读书活动法律”实施之后,都道府县(相当于中国的直辖市、自治区、省)以及市町村(相当于中国的地级市、区、县)在教育委员会、福祉部局、学校、图书馆、民间团体、民间企业等的共同努力下,大力促进儿童读书活动。例如自治体会给有婴儿的家庭免费提供“BOOK START(开始读书)”的活动,学校也会在上课前开展10分钟的“晨读”活动。因而催生出以0岁的婴儿为对象的超人气绘本“达摩”系列(Bronze新社),以及晨读中最受欢迎的超短篇小说集“5分钟后意外结束”系列(学研PLUS)等现象级作品。

世田谷文学馆。

为了增加读者和绘本接触的机会,在新冠疫情扩大之前,书店开展读书会、朗读会、作家签售会、座谈会、原画展及工作坊等。2019年“屁屁侦探”的动画电影上映期间,出版社白杨社和全国约3300家书店开办了让读者参与的解谜活动,都大大增加了读者和童书的接触机会。

除此之外,不断增加的新题材、新领域的绘本作品也培养了新的读者。例如吉竹伸介的绘本、搞笑艺人西野亮广的跨界作品《烟囱镇的普佩》、认知心理学家开一夫监制的绘本《毛咿毛咿》等这些绘本领域的新气象,也引起了更多读者的关注。

在新冠疫情期间,儿童被限制出门上学,在家阅读绘本也成了他们的“心灵避难所”。此外,由于疫情取消的大部分线下活动转为线上,吸引更多读者更为方便地在线上参加。疫情经济下行时期,图书市场的增长令人注目。

儿童阅读也没能免受电子化冲击

和日益增长的绘本市场相比,小学及以上年龄段的孩子阅读状况又十分不同。

全国学校图书馆协议会、每日新闻社每年都会对全国的中小学生的读书状况进行调查,在2021年第66次的读书调查中,主要调查了学生的五月阅读情况,其中平均阅读册数,小学生是12.7册、初中生是5.3册、高中生是1.6册,没有读书的比例,小学生有5.5%、初中生有10.1%、高中生高达49.8%。从自1991年第37次调查之后31年间的折线图来看,小学生阅读册数起伏较大,整体增长幅度翻了一倍左右,初中生的阅读册数涨幅从1.9册涨到5.3册,高中生则涨幅最小,仅为0.2册。随着学年的上升,不读书的比例在上升,不读书的理由主要是“对读书没有兴趣”“没有想读的书”,高中生的主要理由则是“没有读书的时间”。

“东京天然气(TOKYO GAS)”在2021年针对日本全国2000名从0岁到小学高年级儿童的父母,关于“电子绘本及读绘本”的调查中显示,3岁的儿童中有51%会使用电子设备,随着年龄的增长,比例也在逐步增加。儿童在使用电子设备时,看视频最高,占51.7%,其次是游戏,占27.8%。

从2019年学研教育综合研究所“小学生白皮书”显示:在对1200组小学生及其家长(其中各学年200组,男女各100组)的读书情况调查报告中显示,和30年前的1989年相比,各年级学生看电视的时间减少了一半,但是有926人(占77%)的回答是“可以使用电子设备”,其中“玩游戏”(一天平均45分钟)占76.9%,“看视频”(一天平均44分钟)占78.2%。在电子化时代,电子产品是否改变了儿童的阅读习惯,但实际上调查结果显示,只有18.1%的小学生看电子书,一天平均看6分钟。

作为童书大国的日本,儿童也没能免受电子化冲击的影响。在七八年前我第一次来到日本时,地铁上读书更为普遍。现在的电车上,看书的成人已经很少了,穿着制服的小学生也拿着手机,和身边的朋友分享游戏,电车的电子屏也在播放着今年任天堂最新的游戏。

在网络尚未发达的时代,孩子们通过阅读书本,获得从现实世界的学习压力中逃离的机会,可是现在,孩子们只要拿起手机,点开上面的一个个软件,就可以迅速进入一个非现实世界,还能进入比书本更加充满冲击力的幻想国度,享受到更多刺激的视觉体验。未来的儿童是否会厌倦电子化的刺激,回归阅读,还是会在脱离文字阅读的道路上越来越远?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答案。

作者/孔阳新照

编辑/申婵

校对/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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