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祖咒是艺术家为数极少有时代感的噪音师。有人评价他的为人好过歌词，歌词好过小说，小说好过艺术，艺术好过音乐。他又如何看待自己呢？下面是他的自述。

我喜欢读书，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并不是说天性孤僻，爱冒险。小时候见过的死亡事件多，住在河边有时候不得不接触一些意外死亡的人和动物。正因如此，我的作品关注生活和自然的内容要比主流音乐多一点儿。我是一个喜欢安逸生活的人。

我在船上长大，祖上都是流浪汉。15岁时就离开故土去闯荡了。当然15岁前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父母是船工，在河上面跑运输，居无定所的那种。童年的生活轨迹必然会带给男人一生的影响，比如流浪像是一个人本身就会带有的气息，这个气息也属于人类的本能，我们生活在地球本身就是一场流浪。

可以打个比方，如果一首主流歌曲想写悲伤，估计会说此刻的我好伤心好难受，泪如雨下什么的。而《乌兰巴托的夜》填的词就会写成：我的肚子开始痛／你可知道／穿越火焰的鸟儿啊／不要走／你知今夜疯掉的／不止一个人。这其实不是流行音乐的表达方式，因为你其实根本就没写悲伤，只是写了直接的一种意境让听到歌的人产生了共鸣。

主流文化似乎可以和大众文化划等号，而有些小众文化被称之为精英文化。现代人总是觉得很多车很小众，也有几个大众熟知的所谓的“名牌豪车”，并以拥有一辆为荣。实际上呢，这些小众车并不便宜，它们甚至比你认为的豪车还要贵，文化和历史也更厚重。一辆车够买你所谓的10台豪车，当一些人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会改变他们的立场，说小众车好看。

希望更多人能听懂我的音乐。主流文化和小众文化没有好坏之分，只是不同人的不同选择。不是说你主动选择过曲高和寡的生活，或者热衷做小众音乐，而是想把自己内心需要表达的东西写出来，写成歌。这次巡演票房算是秒没了，希望来听歌的人能渐渐地听懂音乐，了解我想通过音乐表达了什么。

希望所有人都能对自己好点儿，价值观也不要被别人带走，没必要跟风。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知道自己内心需要什么，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是多么重要，才能对这个社会和世界好点儿。不是非要求谁去一定要买谁的唱片，而是说你买了就好好听，不要买下来只做个陈列的装饰。你觉得某一首歌好听，但不想为此买整张专辑，那就在App上单独听这首歌也挺好。

这个世界的天才很多，分布在不同领域。人们能做的是要多观察社会，把真实的想法做出来。没必要去写别人的东西，也不要特地去写大众的东西，每个人的生命是很有限的，你的经历也许是更多人的经历。

复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毁了你的时间。做小众艺术的人，保持个性是最重要的，特别是与众不同的那部分。一首歌越多人听，说明很多人能理解你，那你心中就会有点儿暗喜，但很快就感觉到不妙，这首歌怎么这么多人听？压力一下子就来了。我写一首情歌叫《小莉》，有人会说你再写一首吧！情歌写的是美好的，可美好的不是为了用来写歌的，真正美好的是那个人，是你们相恋的那个时间。

如果要变成主流音乐人，就得把主唱左小祖咒开除出乐队，重新换一个人来唱。这不是讲笑话。很多人翻唱左小的歌，我觉得他们也不错。我也给不少电影和歌手制作过主题歌和音乐专辑，他们也成了大众流行音乐，这都很好，这也是因为宣传得好。左小唱歌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也许不是大家接受的，但这就是个人风格。大家起初认识左小祖咒，也是因为“原来还有人可以这样唱歌”，歌唱风格和嗓音条件注定左小诅咒不会是一个大众歌手。

做艺术，最重要的就是极致。很多人觉得《四大名著》是音乐艺术，为什么呢？它夸张了，它极致。任何事情一旦做到极致，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说你是疯子，但你不要在这时候动摇。你要清楚，做这种歌出来的目的不是讨好谁，而是让一部分人听得懂就得了，大众听不懂无所谓。做一件事要让更多人喜欢是很累的，你选择做艺术这行其事是为了让自己清闲， 不必跟上班族那样跟很多同事共事。选择艺术是选择孤独。如果你是那种口无遮拦、肆意妄为的主儿，在大众圈里生活肯定会被人害，因为在他们眼中你是患者，是疯子，是超级病人。得，你转去做艺术，又把艺术做成这样，别的做艺术的也会觉得你太狂，太嚣张…… 所以我基本上在家猫着，不在聚会上露面，就连喜欢的帽子也不怎么戴了，久而久之，老朋友见到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有一些熟悉的朋友，认识算很早了，他们如今被所谓的“潮流”带的，连基本的判别能力都丧失掉，人也变得昏聩，脆弱。有些同行不懂共享，不知道时代巨大幅度如撑杆跳一样的更新换代，不去下手，除了钱还是钱，除了闲就是闲，忘记自己年轻时代的价值观，忘记自己曾经与傻子不同，坐以待毙，我不要成为这样的主儿，我刚出了一张超级牛的专辑叫《涅槃》。等着吧，过几年还会更牛，反正发布的作品都要等一阵子才被发现更牛，而好多俗人还认为你发布作品太多，你说要跟他们讨论这个事情谁能赢？所以还是歇着吧，睡觉。

很多公众人物为网上骂自己的留言烦恼，但有时候看网友的留言觉得他们太棒了。他们有时候其实不是在骂你，人家就是这么想。当然不排除有的人生来就带有攻击性，但这也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人与人之间可以平和一些，如果非要跟每个意见不合的人搏斗，能活到今天吗？这一点儿明白得早一些就更好了，比如哪个女友把你抛弃了，再见到她可以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扯扯，特别好。

其实年轻的时候遇到别人骂你，也会纠结跟痛苦。然后你渐渐明白有些事情愤怒没有用。做好自己就实属不易，30年前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要让自己 “肆意妄为”地活下去，始终你也都在为这个目的狂奔，所以没有时间去为别人的评价纠结，关心的只有自己是不是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

一个毁誉参半的人。谁感觉到了可爱就可爱，有人感觉不舒服就不舒服。总的来说，爱咋就咋吧，无所谓，一百年后没有人能正常活在这个地球，都是死人，想流芳百世是幼稚，都别天真了。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大概就明白了，其实自己就可以评价自己，也不用非要做一个完美的人。这个世界上有谁绝对完美？一直强迫自己保持完美其实是很痛苦很累的，你曾经是英俊的，皮肤甚至没有褶皱，但是年纪增长，斑点和鱼尾纹自然而然就会爬在你皮囊上，你能说你就因此不完美吗？

想做一个温柔的人，但是做不到。女儿说：爸爸，你讲话声音小点儿。我跟她说：呀，爸爸是靠咆哮吃饭的。这不是故意的，因为即便是我轻轻讲话，声音也总是会比别人大一些，职业病。哪行都有职业病，有病哪怕不治没事儿，得自己知道，以免让娃儿觉得人类就是这样呢。

如果问我是一个怎样的爸爸，还是要问我女儿才对。现在我也不好意思拍着胸脯说我是个很伟大的父亲。父亲对子女都有浓浓的爱，我只能算是他们中普通的一员。妻子孩子在家时，大多数我也在陪着她们，赶上她们正好不在家的时候，我才出去巡演，巡演一结束我就又开始陪着她们了，我是想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们，我想她们也跟我一样，希望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我。再过五六年孩子就长大了，生活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的，不要再想了，混吧。

对待老去或者死亡这些事情，我已经快到无所畏惧的年龄。死亡是必然，你怕什么？怕有用？有人过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还会恋恋不舍。他们在意自己辛辛苦苦赚下的钱，在意自己的名，在意自己的美女，在意自己死后这些东西都会去哪里。其实你改变不了你死后的人和事，你能做的是不留遗憾。你离去之后，你的艺术、思想、作品能留下来，也许是值得了，值得留恋的，也就这点儿破事儿了。

因为小时候生活漂泊，无所依，所以常常感叹世界无常。小时候生活在水边，一个小孩刚才还跟你一起吃饭，可能一会儿就掉到河里淹死了。我也掉到水里面很多次，抓不到一根绳索，就拼了全力扑腾，大着嗓门喊，才有人过来救你，所以我们那一片的人嗓门儿都很大，那是玩命儿练就出来的哦。

音乐是享受生活的方式。我的妻子、孩子生活也可以，对物质要求也没那么高。你经历过的够多，见过的也够多，所以写歌对你来说并不难。就像一个剧作家一样，随便写，就能深入到骨髓唤起很多人的共鸣了。

不用再需要写歌来证明自己，它已经是你的生活。严格来说，过了30岁就开始不证明自己，年轻的时候心虚，才需要别人的肯定来证明自己。

总有人说，你是影响了一代人的艺术家。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最近高兴的事情只有一点儿，就是在巡演时发现舞台下没有什么中老年人，全是年轻人，绝大多数是25岁到30岁的年轻人。

年轻的时候，我不算大俊哥，但也算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现在我的同龄人已经是老头子了，可能出门还要戴老花镜。最近一直在跑巡演，也不是耐不住寂寞，只是想出来逛逛，看看年轻人都在玩什么听什么。年纪不会等我，明天还不知道会在哪儿。

相信吗？60岁以上的人没人听过我的歌。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你是个怪人，你唱的歌在他们眼里基本上不算是歌，在他们眼里，你是个颠覆者，是个他们完全没办法理解的人。

周五在上海演出，周六就到了杭州，坐火车，急急忙忙在车上吃顿饭，下火车就要去试音，还要试唱，晚上就要接着继续唱2个小时的现场。一个50岁的老家伙折腾下来确实有点儿累，所以你要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悠着点儿，必须要把所有歌保质保量唱完。后来听了现场录音，还好状态没有很疲惫，这让自己蛮开心，自得其乐太重要了。

台上演出时，我们都很容易被台下的观众带动情绪。但要懂得平静，让自己安静，去注意力集中。不管底下怎么闹怎么叫，你要记得，他们都是来听你歌的人，你才是舞台上的主角。有时我会故意开个头跟他们一起唱，发现他们唱大声点儿，你就声音小点儿，省点劲儿也挺好呢。谢谢他们。夏天巡演还是累的啊，一天一个城市连续跑上好几天，就是光吃饭也累，别说咆哮了。

艺术家缺钱是一件光彩的事。可这事换作商人了就会不一样了，经常有商人来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有困难？艺术家缺钱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商人缺钱就是丢人的事儿了，商人的职业就是钱，钱，钱。艺术家就是讨厌，讨厌，讨厌。

跟商人交朋友，他们中很多人也很可爱。前不久跟罗永浩一起搞了个左罗乐团，又能一起做有点儿兴趣的事儿，又能破圈，挺好的。老罗不算是一个商人，他还要还债才当起了商人。祝福老罗健康，早日还债成功，哪怕左罗乐团绝不可能世界巡演吧。

冬天画画写写，夏天演出。你不能闲着，闲着的人才会一直盯着手机看八卦。偶尔喝酒，有时候也喝很多，运动运动，出门溜达溜达，适当运动让自己保持内心和身体的柔软。喜欢溜达，呼吸，放松自己，躺平。

没有团队，巡演都是自己在做，有好几个熟悉的录音师轮流录音。喜欢的人会一直听你的歌，也不需要太过分的宣传，所以不需要团队，那不酷。有事全靠一张嘴，没事就多享受生活。

在一张重要的专辑做完之后，我会做一张平静一些的音乐，让自己舒缓一下，思考一下。电影配乐更像是小品，需要把自己之前积累下来的东西集中创作，变成一段有明确主题，同时又能被普世大众接受的旋律。好的电影配乐其实就是锦上添花，甚至要做好雪中送炭的准备。一旦这个电影不够完美，大家也会记住这首歌，那你的目的就达到了，但只有好电影才能帮上配乐。

现在已经不写小说了，也不会塞给自己太多的工作，会让自己尽可能地多休息。做一个事业狂，累的人只有自己，不要搞得那么累。

特想狡猾，狡猾需要智慧。很多人觉得你是特别狡猾的人、一个闹着玩儿的歌手。大家也觉得“荒诞戏谑”是左小祖咒的一种人设，其实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一面啦，只是要看你敢不敢把特别的那一点放大，并且大摇大摆地摆在大众面前，被所有人看到。

人要有胆量撒泡尿照一照自己。左小诅咒是一个船民啊，法语也不会，英语也不会，汉语说得很有口音，能一直走到今天这样也可以了，感谢。我永远不会膨胀，真的，这辈子除了喝大了，其他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谁。

摄影：王冰、高远+1073 STUDIO

采访、撰文：细补

策划、编辑：暖小团

服装造型：傲寒

美术编辑：默菲

新媒体编辑：Neil

新媒体执行：苏日古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