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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小二在十三岁那年，立志要做一个大侠。

他跟从小一起在泥里滚着长大的朋友王小虎说出这个想法时，王小虎惊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蛐蛐罐子，继而捧腹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你这家伙怎么可能当大侠？"

"怎么不可能？"

王小虎懵了。

因为哪里都不可能，他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苦思许久，终于想出一个明显的问题所在。

"哪有大侠名字会叫小二。"

林小二接受了王小虎的说法，但也得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我只要改了名字就能当大侠了。

于是他兴冲冲地去找村里瘸腿的老秀才给他换个名字。

老秀才埋头在他的废书堆里翻阅许久，终于抬起头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那你就叫林天明吧，大侠应当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林小二听完一捶手，这个名字取得好，一听就有大侠气概。

改完名字，林天明开始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

他既然要做大侠闯荡江湖，当然要先学点武功。

大侠学武，一般都是阴差阳错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或者是绝处逢生遇上高人指点。

他两者皆无，要到哪里去学武？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刚巧看到一家武馆。

"师傅，我要学武。"

彪形大汉的武师低头看了看林天明的小身板，有些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你弱不禁风，不适合学武。"

林天明觉得这是师傅给他的考验，他一定要让师傅看到他的决心。

"师傅，我要当救国救民的大侠，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请教我武功！"

武师闻言愣了愣："行。"

林天明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拜了师，看来自己身上一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而武师则在心里盘算，虽然这孩子瘦小了些，但是也不要紧，只要交够学费他都收。

林天明在武馆学武，一学就是五年。五年来他鸡鸣而起，月出而归，终于学完了师傅教他的拳脚功夫。

他的同辈师兄里，学得快的三年就出师了，学得慢的得学上七年。他中规中矩，既不聪颖，也不驽钝。

拜别师傅，他在铁匠铺花二两银子打了一柄剑，和家人告别以后他就收拾行李上了路。

迈过村口的泥土坎子，他看到了一块立着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村名"河西村"。他拔出佩剑，在石碑右下角刻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大侠林天明故里"。

他林天明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大侠。

手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年少行侠仗义，老来荣归故里。

二

林天明一路西行，几个月下来，尝遍了风餐露宿之苦，只可惜一路上风平浪静，根本没机会让他大展身手。

直到路过一处山林时，终于被他遇上了行侠仗义的时机。

一个面目凶恶的强盗拦住了一对赶路的父女。强盗一只手提着钱袋，另一只手还要把姑娘拽走，姑娘他爹死死护住女儿不肯松手。

"大爷，你行行好，钱我已经给你了，放过我女儿吧！"

"不行！我们山寨刚好缺个压寨夫人，你再不松手老子把你剁了！"

趁强盗此刻没有防备，林天明施展轻功一跃而上，直接把剑架在了强盗脖子上。

"你这盗匪，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看我怎么收拾你！"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强盗立刻吓得浑身发抖："大爷饶命，小的知错了。"

"还不把银子还给人家！"

"是是是。"强盗立刻恭恭敬敬双手奉还银子。

"滚！"林天明收起剑。

强盗眼见保住了性命，一溜烟跑远了。

"两位可有受伤？"林天明抬眼朝姑娘看去，一时竟看呆了。这姑娘生得极标致，芙蓉花腮柳叶眼，眉目含情，面若桃花。

立在一边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在下名叫周浦，这是小女周婉。"说完他又顿了顿，轻声道，"如果少侠不嫌弃……"

要让女儿以身相许？林天明的内心万分感慨，作为一个四处漂泊的侠客，身边总该有个红颜知己的。他的眼睛瞥向周浦，此刻周浦一脸愁容，想必是在担心女儿以后跟着自己漂泊江湖会受苦。

他刚想开口让周浦放心，周浦已经补充道："如果少侠不嫌弃，可否接下来与我们一道赶路？"

林天明愣了愣，但又很快表示理解。以身相许进展太快，果然还是同行一段时日慢慢促进感情才好。

周浦见林天明没回答，以为他不愿意，开口解释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山头有个土匪窝，刚才的强盗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喽啰。你放跑了他，他回去通风报信，接下来我们几个怕是都有危险。"

周浦的话音刚落，远处已经传来了响声。刚才逃走的强盗果然又带了几个弟兄回来，还都抄上了家伙。为首的强盗一声怒吼，"给我们往死里打！"

以一敌多，林天明很快被一群人打倒在地。

刚才被他教训过的强盗一脚踩在他脸上："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逞能。"

林天明看到其他几个人靠近了周氏父女，有人一脚把周浦踹倒在地，拽起周婉就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闪过，正在拖拽周婉的强盗手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松开手，痛苦地大吼了一声。

原来是一白衣剑客持剑而来，身姿利落，刀光剑影之间，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盗匪已经吓得四处逃窜。

击退盗匪，周氏父女只顾着和剑客说话，没有人关心受了伤躺在地上的林天明。林天明叹了口气，原来今天他不是主角，只是个反衬主角的配角罢了。

白衣剑客已经扶起了方才跌倒在地的周婉，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剑客转头看向周浦，"你们几位怎会被这么多强盗围困？"

周浦朝林天明这边看了看，说话阴阳怪气："还不是有人不自量力惹恼了他们。今日若不是大侠出手相助，我父女二人都要被害死！"

林天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杂草沙石。

江湖原来这般冷漠，不知恩，只知怨。

他看见方才一直没跟他说话的周婉走上前向剑客施了个礼，面带羞赧："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林天明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心仪的姑娘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唉，罢了罢了，儿女情长会成为一个人的弱点，大侠更适合孤独终老。

他捡起地上已有了钝痕的剑，继续踏上他的大侠之路。

三

一路南下，林天明来到了一座都城，这里的街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路上全是高楼和商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华热闹的地方。

"快滚！"一个乞丐模样的老汉被人从一家酒楼丢了出来。

林天明上前扶住老汉，狠狠瞪了酒楼的伙计一眼，心里气愤不已。原来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会有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

"老人家你怎么样？"

老汉还没站稳，就又扑倒在地痛哭起来："公子，我已经饿了三天了，你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林天明带他去了一家饭馆，老汉狼吞虎咽，显是已经饿极了。

他咽下最后一块糕点："少侠怎么称呼？"

"在下林天明，刚到此处落脚。老人家，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老汉面露不甘："少侠不知，我本是那家酒楼的老板王纪，靠着经营酒楼过日子。结果他们薛家见我的酒楼生意不错，仗着自己在官府的势力，逼我用一文钱卖掉了酒楼。"

说着王纪又低头痛哭起来，而林天明已经气急。

"他们薛家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我带你去跟他们理论！"

"少侠不可，他们酒楼里雇了不少练过拳脚功夫的伙计。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上门去讨要公道就被他们打了一顿丢出来，你贸然前去必定会寡不敌众。"

"那怎么办？"

王纪的眼睛直溜溜地转，说出一套主意来。

是夜，一个黑影迅速穿过无人的街道，潜入了酒楼。他的脸上虽然蒙着黑布，但眼神里流露出的侠义之气，除了林天明再无旁人。

林天明一路躲藏，终于顺利进入了账房。

他撬开柜台上的锁，果然看到了大把的银票。白天王纪跟他说，他这酒楼就算夺回来生意也会不好做了，他现在只想拿到当初卖掉酒楼应得的那笔钱另寻出路。

林天明把银票收入怀中，他这不算盗，是盗亦有道。

离开酒楼后，林天明把银票全数交给了王纪，又安排了船家一大早送他回乡。等王纪的船只走远，林天明准备离开时，一大帮捕快冲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公堂之上，林天明字字铿锵。

"明明是他们薛家欺人太甚，仗着自己的势力夺人财产。"他把王纪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酒楼的掌柜气得直哆嗦："满口胡言！我们酒楼跟这老头什么时候扯上过关系！"

林天明冷哼一声："你们若是清白，又为何做贼心虚，如此蛮横地将他从酒楼里扔出来！"

掌柜的脸色铁青："城里的百姓谁不知我们东家心善，吩咐酒楼每天免费给街上的乞丐分发馒头。可这臭老头蹬鼻子上脸，不要馒头非要进我们店里吃山珍海味。我直接赶他走算是客气！倒是你为何只听信那老头一面之词！"

林天明的心悬在半空，他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如今他细想起王纪的话，确实是漏洞百出。

掌柜以为他还在犯糊涂，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你但凡去街上找个人问一句，就会知道我们酒楼三年前开张，这老头十年前就在街头要饭了。"

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应和。

林天明的脸色煞白。他忘了江湖险恶，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他不该只听一面之词就轻信他人。

只可惜如今明白这个道理已经迟了。

四

二十年牢狱，林天明出狱已是不惑之年。

他的眉眼间少了意气风发，多了沧桑疲惫。

就在他一片茫然，不知去往何处时，他看见大街上聚集了一批江湖人士，正堵在路中间朝什么人问好。

"叶大侠，你近来可好？"

"叶大侠，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挤进人堆里去看，只见被众人称为"叶大侠"的紫衣男子四十有余，面容熟悉。

"王小虎！"林天明惊喜地朝人群里喊了一声。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子循声看来，但很快又别过头去。林天明失落地退出人群，心里嘀咕，难道是认错了吗？

在一间茶馆的厢房里，正坐着喝茶的林天明满腹疑虑。刚才他在路上被一个陌生人拦下，说是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

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紫衣男子走进了厢房。

"小二，是我。刚才人多不便说话，我就先约你来这儿了。"

林天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华衣锦服的男子："小虎！当真是你。你刚才不理我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王小虎笑着摇头，在林天明对面坐下。他一边沏茶一边问道："小二，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吧。你这么多年来闯荡江湖可有所成？"

林天明愣了愣，心下凄然，不得不调转话头："我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怎么就成了大侠？"

王小虎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个大侠的名号其实是我阴差阳错得来的。你刚离开村子不久，我就去做了轿夫。有一次回程，我独自行至山林，刚好看到有个人伤势极重，正坐在地上运功疗伤。我瞧着那人穿金戴银，就想趁机去捡点值钱东西。结果我刚从他身上拿到一把镶了宝石的匕首，那人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林天明听得全神贯注，一刻也不敢分神。

"他的眼睛红得像是发狂，右手运掌眼看着就要来杀我。我一害怕，拔出匕首刺向了他。许是他伤势过重，竟没能躲开我那一刀，那匕首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魔教的护法。紧接着有几个江湖上的正派人士赶到，他们不知原委，只知是我诛杀了魔头。后来他们将这事在江湖上宣传出去，大家从此便以'大侠'称呼我了。"

林天明听得心灰意冷，不想当大侠的王小虎莫名其妙成了大侠，而从小立志当大侠的他如今却一事无成。

他一寻思，突然觉得不对劲："他们为何都叫你叶大侠，你不是姓王吗？"

王小虎没答话，给他沏上一杯茶："小二，久别重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林天明笑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刚放下茶杯，喉咙里一阵剧痛，他想问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啊……额……"不管他怎么努力发声，喉咙里也只能吐出这几个音节，他意识到自己哑了。

林天明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小虎，王小虎面无表情地把茶壶里的茶全倒在了地上。

"自从我莫名其妙成了大侠，就常有人问起我的出身。他们个个都是武林豪杰，又都如此高看我，我如何说得出自己只是个小村子里的轿夫？我撒了谎，说自己是早年被灭门的武林世家叶家的遗腹子。人人称赞我少年英武，不愧为侠义之后，又赠我金银让我复兴叶家……"

王小虎抬眼看向林天明，眼神里的黑暗深不见底，"可你偏偏认出了我。你如果把我的真实身世说出来，会毁了我的名声和前途。"

林天明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心里像是有寒冰化开。原来江湖里名誉地位的诱惑，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林天明拔出剑直指王小虎的胸口，王小虎面不改色，"你不能杀我。我如今是侠肝义胆的叶大侠，你杀了我会被全江湖的人唾弃。"

林天明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后把手里的剑往前一送，剑锋没入了王小虎的胸口。王小虎神色如常，毫不惊慌。

林天明收起剑，剑上只有寒光，未见血迹。王小虎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前，只是胸前的衣服破了道口子。

他今日不杀王小虎，不是怕自己会身败名裂，而是因为他们幼时是最好的朋友，那些回忆和感情都是真的。世人待他以至恶，他偏要抱之以至诚。其他的，就交给世间的轮回报应吧。

"小二，你如今已经不能说话，也别在江湖上混了。我会给你置办一间商铺，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林天明头也不回，踉跄着走出门去。

江湖以义服人，以武称世。行侠仗义用的是剑不是嘴，他还是要做一个大侠，一个无言的剑客。

五

"打！"一间堵坊门口丢出来一个人，几个伙计跟着出来，对地上的人拳脚相加，一直打得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了才作罢。

周围路过的人目不斜视，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看了眼地上的人，突然停下来。

他蹲下身去摸了摸掉在地上的剑，眼神里流露出兴奋。他一直想要一柄配剑去习武练功，可父母就是不给他买。这把剑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总归比没有的好。他下定决心，一把抱起地上的剑正打算逃跑，有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孩子看了眼地上的人，蓬头散发，一张脸满是血污，嘴里还一直发出"啊啊"的奇怪声音，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心里一慌，把剑扔了过去赶紧抬脚跑了。

长剑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地上那人的身上，笨重的铁剑连着剑鞘少说也有七八斤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像抱孩子一样把剑抱在怀里。良久以后，地上的人终于挣扎着爬起身，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林天明老了很多，但他眼神里的那股侠义之气却丝毫未减。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赌坊，是因为他听闻这个赌坊害人不浅，前几天摆摊卖面的李三郎路过赌坊时被人强拉进去，不输光家产绝不放他出来。结果赔上所有家当的李三郎一回家就上吊自杀了。

林天明本想进去为李三郎的遗孀讨个公道，谁知他们赌坊里一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他武功不济，只挨了一顿揍。

他抱着自己的剑，拖着一条腿落寞地往前走。他已经老了，身体越来越来虚弱，手里的剑也越来越钝。

但是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有一颗侠义之心，他就要做一个大侠。

六

江湖岁月催人老，林天明已经六十岁了。

他的头发花白，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身姿蹒跚。他已经喝不了烈酒，嚼不动大块的肉，满嘴只剩几颗稀松的牙齿。

如今的他别说舞刀弄剑了，就连背起剑来都很吃力。

林天明听人说，侠者死后应当要魂归故里。所以他走了三千里路，回到了他的故乡。

他迈过村口的泥土坎子，看到那块风吹日晒的石碑上还留着他刻下的字——"大侠林天明故里"。

拙劣的字迹看起来像个笑话。

他走上街头，街坊的布局已经和他印象里截然不同。商铺云集，楼阁林立，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落败模样。

"快把钱交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物是人非，耳边传来一声大吼，循声看去，几个大汉正围着一个摆摊的老妇耍威风。

老妇吓得脸色煞白："我真没有钱。"

一个大胡子男人把她的摊子掀翻在地："少骗老子，快交出来，不然对你不客气！"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上去帮忙。

岂有此理！林天明怒火中烧，一瘸一拐冲上前去，他想推开挡在老妇人前面的大胡子男人，用力推了推，男人一动不动。

他忘了，他已经老了。

几个恶霸见此情景大笑起来："你这瘸腿老头，自己都走不动路了还出来逞英雄？"

为首的大胡子男人收住笑，一脸凶神恶煞："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林天明气急，伸手去掏背上背着的剑，结果拔了半天没拔出来。他想起来了，这几个月匆忙赶路，路上下过好几次雨，怕是剑鞘锈住了。

几个恶霸笑得更大声，林天明收回拔剑的手。罢了，大不了不用剑，他也是练过拳脚功夫的。

他摆出招式，这是他十六岁那年跟武馆师傅学的如风拳。

大胡子男人面露鄙夷："你们看这疯老头，不打他一顿，他可能真把自己当大侠了。"

男人说着撂起袖子走上前去，朝林天明挥出右拳。

林天明全神贯注，在男人的拳头逼近他的脸时一个躲闪，一脚踹向男人的下盘，这是师傅曾经教给他的无影脚。

男人倒在了地上，林天明的头有些晕，眼神飘忽不定。

"好！大侠好功夫！"围观的人鼓掌叫好。

林天明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倒下，他又哭又笑，自己终于在六十岁的时候成功当了回大侠，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老人家，您没事吧。"有人上前扶住他。林天明睁开眼，眼前是个持剑的少年，剑眉星目，长身鹤立。

围观的百姓里有人喊："老头，你可得好好谢谢这位大侠，是他救了你！"

林天明愣了愣，左脸火辣辣地疼。他明白了，他没能躲开男人的那一拳，他那一脚也没有踢中男人，是突然出现的少年打倒了这群恶霸。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弯下腰给少年鞠了一个躬。

少年匆忙扶起他，一身的浩然之气："惩奸除恶本是侠义之举，不必言谢。"

少年说话时，眉眼间意气风发。林天明颤抖着握了握他的手，眼前的人像极了他年少时的模样。

少年告辞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开，林天明的头昏沉沉的，只得先坐在原地休息。

他闭上眼睛，回顾自己五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什么惩恶扬善，什么劫富济贫，他一件事都没做到过。他只是一个没有主角光环，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他的满腔正义，他的志向抱负，全都不值一提。

他不是大侠，从来就不是。

七

等林天明睁开眼，周围冷冷清清的，街上的小贩都已经收摊回家了。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打算离开，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低着头哭泣不止。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肩，姑娘抬起头，眼睛红肿："我的花全坏掉了，我空手回去爹娘会骂我的。"

林天明看了眼地上被踩踏过的花瓣，大概是刚才在混乱中被人弄洒了。他掏出自己的钱袋，把袋子里的铜板倒出来数了数，一、二……七。他一路上花了不少盘缠，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他拿起两个铜板，犹豫了一会儿，又多拿出两个。递给姑娘前，他又一思量，怕拿着四个铜板回去姑娘还是得挨骂，一狠心，给了姑娘五个铜板。

姑娘接过钱，连声道谢，提起篮子往家跑。林天明欣慰地站着原地，看着姑娘的背影渐行渐远。

姑娘跑到一半，突然转过头，眼神清澈得像泸沽湖的湖水："多谢大侠！"

林天明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有两行热泪，沿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落了下来。

他林天明要做一个大侠，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江湖或许不曾有过他的名字，但他至少来过这江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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