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史|捕鼠记

小区里有些幽深之处无从探究。每栋楼北边都有一条地沟。地沟是明沟,被低矮灌木所掩盖,只有在草木疏朗的地方,才能看到粗糙的水泥沟沿。设计景观的人之所以要用植物掩盖这条沟,可能有功能上的考虑,但主要原因是它的不洁。

不洁不一定是事实,主要是感受。明沟主要承接屋顶出水,水量不大,也不是每天都有,沟底经常会有残水。空气中的灰尘落在沟里,沉淀在水渍中,日积月累,形成一种浅黑色的底泥,看上去像是某种永久性的事物,显得尤其肮脏。

这条沟是永远不会有人清理的。我们在做探险游戏时,去过小区最北面的绿化带,那里似乎从小区建成之日就再也没有人去过。到处都显露出一种荒凉。横七竖八的各种枝叶,有以前秋冬季节自然脱落的,也有本年度被风雨摧折的,有些就横在沟里。灰尘落满了低区灌木的叶子,而中区的小乔木上,偶尔还能看见树上有高层住户丢下来的垃圾袋。这在小区中心地带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泥地上覆盖着苔藓。这应该是老鼠喜欢的地方。

建筑北面(The north face of the building)——不同形态的灌木掩盖着地沟,有苔藓的泥地,以及一只不怕人的野猫。它们的存在并没有减轻鼠患。南音 图

对老鼠的生活,我们向来抱有一丝好奇,前提当然是它们不要进入我们的生活。但有一年冬天,老鼠爬上朝北的厨房窗户,在纱窗角落咬破一个洞,从那里钻进来,沿着窗沿下到水槽里。它翻过水槽 ,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跳下操作台,落在金属网眼的垃圾桶上——也有可能在垃圾桶里。垃圾桶是空的。整个桶翻过来,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走进厨房,正好看见老鼠,老鼠也正好看见我。这只老鼠吓得够呛,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找到来时的路。我刚下床,人还没有清醒。追打了一阵,人鼠俱疲。它钻进冰箱和墙壁间的空隙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第二天,拔掉冰箱电源线,挪开冰箱,但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我知道它还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想必它也知道我在找它。我买来鼠药和粘鼠板,在它可能经过的地方一一布置好。又过了一个晚上,鼠药也好,粘鼠板也好,周围没有任何痕迹,只有还没修好的纱窗洞口又扩大了一些:它从那里从容逃走了。

我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不料老鼠世界也和人类世界一样,先行者到此一游的壮举会招来其他好事之徒。老鼠从此隔三岔五地光临寒舍。纱窗白天修好,晚上又被咬破,操作台上留下了一些细小的足迹。我想了许多法,并没有任何作用。致电物业,上网查灭鼠方法,我得到的结论是已有方法对这种情况均不适用,能做的只是坚壁清野,并且在睡前关上厨房的玻璃窗了事。

冬去春来,窗外食物日益丰富,老鼠不再辛苦地爬楼来到我家窗前。等到冬天再次到来时,我们早已经忘记了去年的事情。有一天深夜,我因为卧室窗户隐隐有异响骤然惊起,朦胧中望见窗帘起伏,还以为有歹徒试图入室。待我打开灯,窗帘里安静下来,片刻后一只老鼠不支落地。我手上正拿着鞋,顺手丢了过去。老鼠爬起来,一阵狂奔,从我脚边窜过,依次奔出卧室、客厅,逃进厨房,沿着去年入侵的老路,跳上操作台,经过水槽,攀上窗台,在我再次击中它之前,钻出了纱窗上新咬开的洞口。

天亮后打扫卫生,发现床底下残存有红色的花生衣。我因为没有睡好,又趴在地板上研究各种微细痕迹,不小心闪到腰,半天不能动弹,但也因此受启发,没有急着修纱窗。此后每晚将一块粘鼠板放在厨房操作台拐角处的地上,再洒上几颗炒熟的花生米,几天后终于捉住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尾巴极长,也许和它旺盛的好奇心和惊人的勇气成正比。它四脚陷在胶水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似乎明白再也无法脱身,吱吱地叫得很悲苦。

也许北方灌木下、苔藓中和地沟里的老鼠都从它的叫声中获得了教益。从那以后,我终于不用在半夜起来扮Tom(猫),出洋相追Jerry(老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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