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祝绘涛

这句词，本出自纳兰容若的《浣溪沙》，我却断章取义把它用来做了题目。

小时候，我比一般的孩子爱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代课老师给我们上课，他在课堂上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其他的同学都忍着没哭，唯有我掉下了眼泪，偏巧被一个男生看见，他用手朝我一指：“老师，她哭了！”全班同学看向我，我顿时羞得抬不起头来。

长大后，我多愁善感的性格却没改掉。我先生最怕我看书，因为前一分钟可能还看见我春风满面，后一分钟却看见我哭得哽咽难言。我家里有一套《红楼梦》，那套书后来被我先生藏起来了。因为我每次看《红楼梦》必看得满脸是泪，饭也吃不下。

我看电视也爱掉眼泪，有一次我给先生打电话，他听见我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我语不成调地告诉他：“东……东方不败死了！”原来是我在看电视《笑傲江湖》，看到美丽痴情的东方不败沉入水底，我惆怅万端，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先生哭笑不得，这件事也成了我家饭桌上的经典笑谈。

于是，先生带我回他的故乡，去看那些山山水水。可是，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每一个季节的景物，都让我无端地感到惆怅。

春天，雪白的樱花、李花、梨花一树又一树，把整个乡村变成了琼瑶仙山。可是，花开花要落啊，雪白的花瓣如瑞雪铺了一地，有的随着流水转瞬消逝，有的随着风儿不知所踪，我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惆怅。夏天按说是没有理由让人惆怅的，树是浓绿的、花是红艳的，一切都生机盎然、热闹非凡。可是，每到傍晚，我看着天边的流云，渐渐由绯红转为淡红，后来是橙黄浅紫，最后归于一片沉寂的暗蓝，那时，我也不由得心生惆怅，为那西坠的红日、消散的晚霞。

秋天，别说了，那当然是最让人惆怅的季节。我的惆怅是随着一根芒草到来的，虽说暑热还未完全消退，可是芒草感应季节，竟然在夏天还未完全退出舞台的时候，就悄悄地抽出了紫红的穗子。一看见芒草抽穗，我就知道：秋天来了！于是，无端的惆怅之情悄然潜入心底。

其实，到了冬天的时候，我的心绪反而平静了。虽说水瘦山寒，寒风扑面，但我总想着，冬天过了就是春啊，我反而有了期待、有了希望。冬天我是不戴围巾的，有时，我的光脖子从呢子大衣里露出来，别人问我：“你不冷啊？”“不冷！”我说，因为我想着越冷离春天就越近，心里就有了抵抗寒冷的勇气。然而在大年三十夜，看着各色的礼花升上了天空，我的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深深的惆怅：不知不觉一年又结束了，童年放烟花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怎么就人到中年、两鬓染霜了？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容若的惆怅，是源于他的离愁别恨、诗人气质，而我，一介凡人，却偏偏要无故寻愁觅恨，未免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我曾为我的多愁善感羞愧。

但我并没有在惆怅中消沉。其实，惆怅是一种提醒，它提醒我美与青春都是容易消逝的，莫要虚度年华，蹉跎岁月；它提醒我要珍惜世间一切的美好，心存善念。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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