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昌俊
今天,一篇《当我们一家5口都感染了新冠 我的三观重组了……》的自媒体文章在社交平台广泛传播。
文章作者详细介绍了自己一家5口于3月底感染新冠,在家自我隔离转阴后,又因为遭遇网暴,全家不得不去往方舱隔离的魔幻经历。更显奇葩的是,在持国家规定的两次核酸阴性报告以及绿码回到小区后,这家人仍遭到邻居的歧视。因为开门取物,被隔壁邻居“问候妈妈”。
这篇文章的信息量其实非常大。关于他们一家5口在核酸阳性后的症状,自愈的过程等记录,为我们重新认识新冠提供了一份“鲜活”的一手材料。
不过,看完文章,感触最深的还是这样一句话:“阳了一趟无大碍,心伤了补不回来”。这种“伤心”,主要就是源自感染后以及痊愈后所遭遇的来自小区邻居的不理解和网络暴力。
这个过程在文章中是这样写的: 我们所居住的小区,“幸运的”只有我们一户阳性,而在我们居家隔离期间,出台了行政区的分级防控政策,只要小区有阳,就解封无期,所以小区里的激进派不乐意了,12345、110、街道,能动用的力量都动用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驱逐革命发动了,这期间,我的微信被曝光在小区群里,对我们家的谣言和谩骂也甚嚣尘上,我第一次体验“网暴”,承受力有限,退群了,但“革命”的势能总能通过各种渠道传递过来,我的确受不了了。
要补充的一个背景信息是,作者一家在确诊阳性后,最开始没有被转运到方舱,因为“没有车,没有地方,收不过来”。而据她所了解的情况,像她家这样因为来不及转运而在家“默默康复”的患者并非个例。但是,“不进一趟方舱,没人认啊,阳性的帽子一直戴下去……”
明明在家已经转阴了,却迫于小区“舆论”压力不得不冒着被交叉感染的风险“进一趟方舱”(在方舱期间,她和家人可能因交叉感染又重新“阳过”),这样的事听起来荒诞。但结合种种现实来看,似乎又没那么让人意外。
就在前几天,媒体还报道了这样一则新闻:河北邯郸一名抗疫护士痊愈并结束集中隔离,在回村隔离期间,村支书何某某在微信群内对其侮辱谩骂,还恶毒诅咒她的家人。目前,何某某被停止工作,并给予其党内警告处分。
而就在上个月初,上海市卫生健康委主任邬惊雷也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回应个别感染者痊愈后被社区拒绝回家,就此呼吁不能歧视新冠感染者。
实事求是地讲,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两年多来,类似的针对感染者以及痊愈者的歧视,可以说是一种较普遍性的现象,国内外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
从更大的视野来看,针对特定疾病和患者的歧视与污名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早就有过精彩的论述,相对于疾病给病人带来的肉体上的痛楚,病人所遭受的舆论恶意,包括对疾病的偏见、不当类比,对于病人的歧视和污名化,所带来的伤害甚至更大。
置于新冠疫情下,社会对于病人的歧视,一方面源自对病毒本身的恐慌,另一方面更是担心被“连累”。比如,这篇文章作者所在小区的邻居,最直接的担心就是影响小区防控等级的划分。
从情理上讲,对于未被完整认识的病毒的“恐惧”,并由此连带着对感染病毒的病人的歧视,似乎说得上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 2022年4月15日22点44分,一群新来的患者正在等待床位安排。
但是,只要稍加冷静就不难发现,这种由本能驱动的恐惧反应,是非理性的,也是有害的。
一方面,诚如作者所言,传染病确诊者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被传染是概率,今天是我,明天就有可能是任何人。今天人放肆地不留余地的攻击他人,怎知明天你就不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呢?
换言之,针对病人的攻击一旦成为风气,实际带来的是一种互害局面,因为施害者同时也可能是受害者。
另一方面,在看得见的“舆论”威胁下,感染者出于自我保护,可能更倾向于瞒报自己的经历和身体情况。这并不利于传染性疾病的预防。最终,也将威胁到所有人的利益。
更进一步来看,我们要警惕,因为对病毒和病人的非理性恐慌与排斥,从而放大这场疫情带给人心的后遗症。
新冠肺炎的防治,特别强调人与人之间保持必要的距离。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封锁,还是隔离,都是对于人作为“群体动物”本性的一种挑战。而在此基础上,如果再任由恐惧与歧视、对立的蔓延,则意味着制造着“人心的隔离”,它蚕食的将是一个正常运转的社会须臾不可少的同理心、信任感,以及不同处境上的人们的共情能力和共同体意识。
我们也看到,防疫时期,出现了很多居民互帮互助,不同岗位上的人们相互扶持、宽慰的现象。但同时,在防疫之名下,一些扭曲的、荒诞、极端的行为时有发生。它们很多就是由非理性的恐惧而起,不惜将人“非人化”对待,同时又反过来继续强化社会的非理性恐惧心理和极端作派,最终令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恻隐之心、乃至最起码的职业道德被抛诸脑后——这恰恰是一个正常社会最应该珍视的部分。
新冠病毒或终将消失,但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有必要学会克服那种可疑的恐惧,尝试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包容,真正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去看待病毒与病人。
它不仅是为了避免制造对他人的伤害,也利于自己以一种更放松的、平和的心态渡过疫情时代,免于疫情对心智的损害。
作者朱昌俊,系媒体评论员。
主编|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