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饭考

【松下闲眺】

“川饭”即“分茶”,都是指向接待江南士夫的面食店。“川”作川旅解。

周松芳

现在谈饮食及其文化,总得要扯点历史掌故,才能显得有文化有来头。比如谈潮州菜,总要扯上韩愈的《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其实这首诗所关涉的,除了是他南贬潮州途中吃的一顿饭之外,其他的就与潮州沾不上边了。同样的,谈川菜的人,总喜欢扯上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六“面食店”条:“向者汴京开南食面店,川饭分茶,以备江南往来士夫,谓其不便北食故耳。南渡以来,几二百余年,则水土既惯,饮食混淆,无南北之分矣。”连蓝勇教授颇受坊间称誉的《中国川菜史》都作如是观。

但是,看到一个“川”字,就当是“四川”二字,哪有这个道理?“秀才识字读半边”也不能这么干!要读“半边”,“川饭”的半边应当是“分茶”。“分茶”是啥?下文即有分解:“大凡面食店,亦谓之‘分茶店’。若曰分茶,则有四软羮、石髓羹、杂彩羹、软羊腰子、盐酒腰子、双脆、石肚羮、猪羊大骨、杂辣羹、诸色鱼羹、大小鸡羹、撺肉粉羹、三鲜大熬骨头羮、饭食。”同卷“酒肆”条又对“分茶”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说明:“店肆饮酒,在人出著。且如下酒品件,其钱数不多,谓之‘分茶’‘小分下酒’。”又有“分茶酒店”条曰:“凡分茶酒肆,卖下酒食品,厨子谓之‘量酒博士、师公’,店中小儿谓之‘大伯’。”

上面引了这么多,不过是为有足够的“炮弹”反击说“川饭”是“川菜”的胡说。一言以蔽之,“分茶”就是一种面食店,在“向者汴京开南食面店,川饭分茶,以备江南往来士夫,谓其不便北食故耳”的语境中,则特指面向江南士夫的“南食”面店。注意,是“士夫”,而不是商贾乃至流徙之人,因为在那个年代,如此千里万里去做生意或者打工什么的,是不太可能的。从安史之乱后,朝廷赋税,十之六七,仰给于江南,中国经济重心开始逐渐南移,政治地位无疑也就会相应提高,往来京城的江南士夫,当然也会逐年增多,光每年北解赋税之人就不在少,因此面向这些士夫的南食店,也就开将出来。

因此之故,“川饭分茶”,无论对举或偏正修饰,实在与四川搭不上界——对举,则“川饭”即“分茶”,都是指向接待江南士夫的面食店;偏正,也是说明这“分茶”,乃是接待行旅而至的江南士夫的面店,“川”作川旅解。方此之际,四川能有几人入汴京?再则,四川是在北宋咸平四年(1001年)将今四川地区分为益州(今成都)、梓州(今三台)、利州(今广元)、夔州(今重庆奉节)四路,合称“川峡四路”或“四川路”,其间并设四川安抚制置使、四川宣抚使等官职之后,才逐渐得名,而这“川饭”,当在汴京立京之初即已有之,又如何能以今律古?

南宋佚名的《都城纪胜》“食店”条说到临安(今杭州)的“川饭分茶”,更说明“川饭”不关四川事:“都城食店多是旧京师人开张……南食店谓之南食,川饭分茶,盖因京师开此店以备南人不服北食者,今既在南,则其名误矣。”如属四川饭店,焉有误哉?

而“川饭”作行旅之食解,宋季以后多有。如元朱德润《寄邵庵虞先生》曰:“某暌违严范将二十载,思在京邑,日从游于左右,饱诲益而熟川饭,星霜屡移,如隔世然。”(《存复斋文集》卷七);再如明王祖嫡《明南京大理寺评事申公墓志铭》:“隆庆四年冬,予负笈北上,经洧川饭,逆旅主人为予言……”(《师竹堂集》);又如清韩文绮在《请将涨滩开禁归营买升疏》中也说:“因控争多年,往返盘川饭食无岀……”(《韩大中丞奏议》)。说了这么多,还需要再说吗?应该不用了,也请川人今后毋再虚张此历史声势了。

(作者系中山大学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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