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天前,郑州大水灾,至今牵动民心。
而45年前,一场毁灭性大地震发生在唐山。
很少有人记得,在废墟中,一位叫杨春明的塘沽体育女教师从濒临震塌的教室中,将她的带去唐山打排球的15位学生一个个拉了出来,并且带着他们从被毁灭的城市里逃离,日夜兼程,步行走了30多个小时返回塘沽,完成了一段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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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7月28日(丑时发生)的地震,事先是有征兆的。
“那天白天(指7月27日),太阳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热得让人受不了。老鼠都跑出来了,慌慌张张,到处乱窜。这么说罢,就是感觉到跟平时不一样,但是哪里知道这是地震的前兆啊!”杨春明老师如是说。
她们幸亏没有住宾馆,而是选择了一个中学的平房。如果第二天她们应邀搬到“小山” (唐山市一处繁华地段)去住,那后果就很难说了,那里的楼房一夜之间都平了。李金霞(队员之一,当年十一岁)说,她看到一座楼房半边倒坍了,另外半边的断壁上,挂着一具倒悬着的死尸。
回来的路上,又饥又渴又累,求生的本能让她们就这样一路走下去。当然,在走回塘沽的路上,遇见一个又一个热心相助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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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明老师其人
在塘沽教育界,杨春明老师的倔强、泼辣和粗犷是出了名的。
杨老师当时是浙江路小学的体育教员。她不是那种娇里娇气的小女人。你可以想象一名跑800米的运动员,黝黑的皮肤,健壮的身材,杨春明老师在她少年时代(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还拿过这个项目塘沽区女子组的冠军,并刷新了区记录。
她说,她那种特别能吃苦、特别能耐劳的生活态度和秉性习惯是缘于从小过惯了苦日子。1941年杨春明出生于天津一个小职员的家庭,在七个兄弟姐妹中她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四个弟弟。杨春明争强好胜的性格强烈而张扬,不为观念的藩篱所约束。这样的个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所带的运动队,形成了这个队的风格。
她手下训练的女孩子,个个坚忍、顽强,小小的心灵里,你不能想象竟会鼓荡着一股不服输、敢拼搏的狠劲。这也是为什么塘沽这样一个小城市竟接连走出张娜、李娟、吕超,丁红莹,王莉、张萍,于静,霍晶、姚迪、孟子旋等国家及天津市队的优秀运动员。这里面一定是和杨老师那一代优秀教练的传承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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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小学排球冠军队,应邀去唐山打排球友谊赛
1976年的6月10日,杨春明老师所带的浙江路小学排球队荣获天津市小学女子排球队冠军,7月下旬,唐山市举办中小学排球联赛。杨春明的队是应邀参加该市排球联赛闭幕式的友谊赛的,与该市的几个球队打几场表演赛。杨春明带着女子少年排球队15名女生,最大的14周岁,最小的9岁。
7月26日,杨春明和15名队员抵达唐山。因为经费不宽裕,也为了节俭,她们没有住宾馆。杨老师联系了自己以往的一个学生所在的单位,唐山市第21中学,就住在该校托儿所的两间平房里,不花钱。
杨老师和11名女生住大间,另4名女生睡小间,有蚊帐,一律是通铺。晚上,有人朝4名女生的宿舍照手电棒,女生们害怕是流氓骚扰,睡得不很踏实,早晨起来报告了老师。
第二天,她们一连打了六场球,全赢了,被唐山市有关领导大加赞赏。这拨女孩子,也高兴得不得了!知道她们住宿艰苦,于是就有单位邀请她们到“小山”去住,杨老师婉谢了,她觉得住21中挺好,搬来搬去没必要。事后杨老师说,这也只是一念之间,她们幸亏没有去“小山”,“小山”更接近震中,一夜之间,那里的楼房全平了,成为一片废墟。杨老师说,那一天(指7月27日)天特热,下火一样,老鼠都跑出来了,慌慌张张,到处乱窜。人好象也是慌慌失失的,节奏有别于往常。
回到唐山第21中驻地,杨春明对大家说,累了一天啦,大家抓紧时间洗一洗,早点睡觉,明天回家。考虑到住小间的4名女生的安全,杨春明把小间加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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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凌晨的感觉是屋子动了起来,来回转。
李金霞,65年出生,当时上三年级,11周岁。她在7月28日凌晨的感觉是这屋子动了起来,来回转,睡意朦胧中,听到有人喊,地震了!
这天晚上,杨春明老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采办了好几筐苹果,她是校工会委员,那时的工会委员一般都热衷于为教工们搞些廉价的物品,大家一人一份,欢天喜地的拿回家去,因为那是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一点多两点的时候,她醒了。发现窗外好象有探照灯的亮光,而后猪、狗、鸡、驴都不约而同地叫唤起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突然地,杨老师竟被从床上弹到地上,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意识到地震了,脚下的地皮连同屋子还在上下颠簸。她知道唐山市的地底下是无数被挖空了的煤矿坑道,她担心脚底下陷落下去,沉入万丈深渊,就真是没顶之灾了!这样一想让她惊恐起来,但当时她还能沉得住气,赶快招呼孩子们起床,到外面去集合,并要求她们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整理好,都带上。
睡在小间的四个女生因门锁上了,钥匙又找不到,有点慌,杨老师就从窗口把她们一个一个连拉带拽弄了出来。大间的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并没有意识到她们遇到了一次罕见的大地震,她们趴在地上摸索着寻找自己的鞋子,还互相打逗。
后来,唐山市第21中学的校长来了,见孩子们和杨老师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学校的教学楼裂了个大口子,但没有倒塌,而学校对面的耀华玻璃厂的厂房和办公楼全部成了一片废墟。
杨老师对那位校长说,现在恐怕火车和汽车都不通了,她打算带着孩子们尽快离开这儿,往塘沽的方向走,走一步近一步,获救的希望会更大一些。那校长沉吟片刻说,这里没水没电没粮食,困守在这里肯定不是个办法,只是有的孩子太小了,受得了吗?
杨老师果断地说,受不了也得受,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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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刚走出第21中,学校的传达室“轰”一声塌了。
她们刚走出第21中,学校的传达室“轰”一声塌了。杨老师要求孩子们一律向前看,不许左顾右盼。唐山成了一座被毁灭了的城市,朦胧的晨光中街两边是一片瓦砾,电线杆子东倒西歪;有的人被压在断墙残壁之下,还有口活气,在呻吟着喊救命。杨老师深知自己担负着15名女生的安危,不敢分心,孩子们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不敢作声了。走着走着,碰见一群人,也在往西奔,他们嚷嚷着说,芦台大桥坍了。
再往前走,见一辆辆大卡车开过来,打着红旗,这时已经有部分救援队到了。一些工厂门口有了大水桶,是供往来难民喝的,一些带着红袖章的民兵在厂门口值勤。杨老师前一天正好买了一兜烧饼,此时,她让大家略事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又有几辆解放军的大卡车从后面开过来,是拉伤员的,见到她们后停了下来,问她们去哪儿。杨老师说明情由,解放军的一位首长说,可以捎她们走一段路。
之后,她们下车接着走,到了徐各庄,在一片大空场上休息了会儿,用葡萄糖瓶子喝了点水,又接着走,一路上,常常看到路边排着一溜儿一溜儿的死人。她们走到唐坊车站后,杨老师想,为避免走错方向走叉了道,最好的办法是沿着铁路线走。这样走着,竟在铁道线上遇见了两节运送铁路员工上下班的铁道车,杨老师跟他们商量能否带孩子一段儿,车上的工人师傅马上说上来吧,上来吧。她们上了车,同车的工人师傅还给她们每人发了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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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茶淀,铁轨拧成了麻花。铁道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时已到下午,她们下了车接着往南走,孩子们又累又乏。杨老师随时询问迎面过来的人路况,路人告诉她们这里到塘沽还有五、六十里地。这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雨,杨老师感到这一天似乎特别的漫长,她们已疲惫不堪。走到北塘铁路大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她们刚走上了桥,又发生了余震,桥晃得厉害,她们吓得赶紧跑了回来。
等到了北塘,杨老师心里有点底了。这种长途的跋涉,越临近终点步子就越沉重艰难。斜风冷雨打在身上,她们瑟瑟发抖。一个九岁的女生呜咽着对杨老师说,她想妈妈。杨老师将她搂在怀里,说,别怕,咱要坚强,我一定帮你找到妈妈。
杨老师知道,这一天走下来,孩子们意志的消耗已到了极限。她自己也不想再往前走了,在北塘以北的茫茫旷野中,在铁路路基背风的斜坡下,在冷雨中她们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孩子们嘴唇发青,面色菜黄。她们跟着杨老师,又继续往南走。
突然,前面开过来一辆车,听见车上有人喊:杨老师!杨老师!这是一位在长芦盐场工作的家长派车来接她们了。将近九点钟的时候,载着杨老师和15名女生的大卡车开到了浙江路小学的校门口,那里守着一群眼泪汪汪等候接她们的家长。
坚强的老师和一群坚强的孩子。45年前的这段往事,理应留在历史的记忆中。
后记:
2006年7月,当时我作为《凤凰周刊·新滨海》的策划总监,偶然从时任塘沽教育局教育史办公室负责人余安老师的文字中了解的这一史实,感慨万分,感觉有必要将这段历史告知读者。我是1979年从老家转学到的塘沽浙江路小学,虽然那时杨老师还曾经带过我们体育课,但是对于这段历史,却少有耳闻。
在我和余安老师的积极推动下,一场《走出灾难,三十年后再相聚》的师生见面会在200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30年纪念日,在《凤凰周刊·新滨海》编辑部隆重举行。当年跟杨老师一起从废墟中走出的学生除了徐广云在美国未能赶回来,王慧因事晚到外,13名学生齐聚与杨老师尽情拥抱,当时情景历历在目,师生相见泪眼朦胧,那一幕,至今难忘。
行文至此,掩卷唏嘘。自上次相聚又十五年,当初挖掘这段历史的余安老师已经驾鹤西去,杨春明老师也多年没有音讯,不知身体是否依旧安康?那些曾经相聚的学生不知是否还在年年相聚?最真切的希望,是我们不能忘却,每逢大灾大难,在敬仰远方英雄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曾经英雄就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