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众对上官婉儿的关注,其实也是在参与历史书写,在重新定义历史的内涵。
近日,我国首座考古学科专题博物馆——陕西考古博物馆建成,4月28日面向社会试运行,馆内首次展出上官婉儿的墓志。消息一出,迅速登上了热搜第一。
据报道,新开放的陕西考古博物馆里,有不少都是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比如颜真卿的早期书法《罗婉顺墓志》,汉文帝霸陵出土的陶俑等等。但是上官婉儿的墓志,却在这些人间好物里脱颖而出,占据着C位,成为一个网络热点,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其实,上官婉儿在史书里的形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面”。她早年受到武则天重用,参与朝廷的章奏决断;中宗时又主持天下风雅,文人词臣齐聚其门;晚年在政变中被杀。在传统史观里,她更像是女性对正统政治伦理的干扰,对她的书写,总是能看到“秽”“乱”“嬖”这样的字眼。
不过今天的人们,自然不会代入“封建正统”论了,而是发现了上官婉儿的一种现代价值——才华横溢的独立女性。上官婉儿以罪人之后的身份(其祖上官仪因反对武则天被杀),凭借一身才华,在充满凶险的宫廷里占据要津,甚至权衡天下,这本身就很符合“大女主”的桥段。
汗牛充栋的中国古代史,文人学士不知凡几,但如上官婉儿这样从才华、权位完全可与男性颉颃的女子,还是很少见的。《唐诗纪事》里有一个故事,看得人心潮澎湃:在皇宫内的昆明池,中宗令群臣作诗,由婉儿登上彩楼阅卷。凡是她不满意的,就从楼上扔下,一度“纸落如飞”。满朝文人,都得匍匐在婉儿脚下,听候发落。婉儿可不就如一位文学界的“女皇”,身上的耀眼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人们对上官婉儿的关注,事实上也是因为当代人在她身上找到一种价值投射。在我们的想象中,她是女性力量的诠释,大唐气象的代言,是历史千年不遇的风景。她的墓志,似乎也和其他文物不一样,是一块能和当代情感贯通与共鸣的奇迹,值得我们长久地阅读与阐释。
当然,这种关注有的时候未必准确,也可能是娱乐化的,属于过度演绎。但这样的关注并不是没意义的,正如史学家克罗齐的那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今天大众对上官婉儿的关注,其实也是在参与历史书写,在重新定义历史的内涵。
比如墓志里有一句“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一下将唐朝的两位“大女主”联系了起来。网友迅速脑补了两位绝世女子的惺惺相惜、命运相连,连电视剧脚本都想好了。
人们的这种同情与想象,虽然情绪大于逻辑,但不能说全无历史的真实。真实历史中的情形已不可知,但有一个非常微观的视角:太平公主其实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婉儿”的名字也更像是宫廷里的昵称,她的墓志里也没有留下她的名字。所以,看似光芒万丈,但她们依然生活在女性连名字都留不下来的时代;看似命运在握,但在宫廷政治里同样是风中烛火、难以自持。
当代人的观察与讨论,其实也在不经意间体现了我们对历史的理解与反思,女性的悲剧产生了超越千年的共情。这也是我们今天关注这块墓志的意义,我们发现她的美,也理解她的悲,仿佛听到历史深处的千年长叹。
在网上,能看到有不少人手抄着婉儿的墓志铭——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人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句子,但似乎冥冥中能感受到一种触动。
文物能带给我们这种感受其实就很足够了。通过文物,我们认识一个人,了解一段历史,也生发出一些玄远深沉的幽思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