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在汕头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原标题:【“鲜”在汕头(行天下)】

汕头南澳龙须菜养殖基地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景美如画。赵 敏摄(人民图片)

我已记不起哪一年第一次去汕头了,好像仅仅是为了和广州的朋友去那里吃一餐饭,吃的什么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鲜”。那时人在内陆地区吃海鲜得到海边去,看新鲜是次要,主要是吃新鲜。

此次是从杭州萧山转机去的揭阳机场。杭州意外的冷,匆匆去汕头试图取暖。谁知老天不假其便,杭州的雨一直下到了汕头,带着的裙子一件未用上。在汕头三天,穿的都是鸭绒小袄。

飞机在揭阳降落。说真的,揭阳也是去汕头的吸引力之一,揭阳是中国最大的美玉集散地,看过许多藏者收藏的珠翠都标注有揭阳工。谁知道去揭阳看玉翠也是一个妄念,下了飞机就被司机拉着直奔汕头,其间距离不到30公里。

汕头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而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围绕在“吃”上,这一餐还不曾吃完,下一餐已经有了预告。

在汕头,吃是一种学问,也是一种本领。不过,作为一个资深吃货,被吃饱喝足后的满足鼓胀着,惭愧之后突然变得坦然起来,权且作为一次美食之旅又何妨!

乍看起来,汕头的厨子大约是不需要技术的,几乎所有的海产品都可以清水白灼。从海里捞起,活物蹦跳之间,已经被捧上餐桌,快速进入饕餮者的口腹。若是像北方人烹饪猪羊一般,照着几天折腾,又腌又熏,再放上浓郁的酱料,加大量的八角茴香焖煮,海鲜还会鲜吗?

如果你仅仅以为汕头人只会烫海鲜那就大错特错了,内地吃的全牛小火锅约摸着就是跟汕头人学来的。汕头人捉将一头牛,三下五除二就宰杀好,迅速把各个部位分解。一口碗大的锅,烫一头整牛,是绝活。牛肉只在小沸的清汤里涮一涮,直接蘸了调料入口。

潮汕火锅师傅有一句名言:“清汤寡水”,这是品尝牛肉本初鲜美滋味的关键。仔细吃过几次,才能感悟潮汕菜所谓的清淡甘和:“清”是保持原味和营养,“淡”是蘸了调料后的淡而有味,“甘”是食材的甘甜适口,“和”是用辅菜和酱料调和。

作为原本骄傲的资深吃货,今天突然恍然若失。如今在南北方,哪里都能吃到不同类型的小火锅。但要想有发言权,必须亲临汕头一次,吃过了这个,那才有底气呢!难怪蔡澜先生会说:“唯有潮汕牛肉打边炉,才能代表潮汕。”

在汕头看到最激情的广告就是:“汕头本港海鲜,刚捞上来就直接送上餐桌!”这广告换成“农夫山泉”体应该是“汕头不做海鲜,只做大海的搬运工”。

但汕头就是汕头,它不会那么矫情。它还会说:

“请注意,你的私人渔船已经出动,请准备好筷子咯!”

“牛炸了,汕头老牌牛肉火锅,轻松实现牛肉自由!”

在汕头做客,必须提防主人的过度热情,每上一道菜主家都会挨个分到客人的碟子里:“吃吃吃,这个好吃!”那么好的美味,吃不净自己碟子里的东西,毕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但是汕头人没有虚头巴脑那一套,你说不会喝酒,就没人劝你酒;你说吃不下了,直接收筷子了事。

这些年来东奔西走,身上落下了一堆“毛病”,其中之一就是从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朋友的地盘上,吃到什么好吃好喝的,直接就开口要。比如,到了上海,就再来一盘大闸蟹;到了长春,再加碟子鲜松茸。这个“毛病”每每被食友拿出来作为笑话调侃我。这些个要求,不是回回都实现了吗?但在汕头南澳县,我却遇见了半辈子不曾经历的尴尬事。

连吃几天海鲜,实在吃不下去了。大家共同看上了一盘南澳金薯,其实就是北方困难时期养育了一代人的红薯,有的地方叫地瓜。夹了一块,三口两口下肚,惊呼道,这金薯不要太好吃啦!可是盘子还没转够一圈就见底了。我观察着大家垂涎欲滴的神情,依然像过去那样对当地朋友说,要不再来一盘金薯?估计朋友是觉得我在开他玩笑,只是看了看我,笑而不答。到了儿,金薯终是未再吃上。

金薯者,红薯也。若是在我们河南,我会让他们再上一大筐来。后来才知道此物在当地所产甚少,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上一盘。想想也是,真弄一筐上来,且不说让人家为难,就以我们“暴殄天物”的本性,餍足之后还会记得它的好吗?

航拍汕头南澳岛青澳湾。丁俊豪摄(人民图片)

我在汕头记得住的最好吃的食物,除了金薯,白粥当数第二。哪怕是中午,面对一碗难以下咽的海鲜粥,怯怯地问一声,有白粥吗?服务员立马回答,有!一日三餐,尽可吃粥。

汕头的白粥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粥,我每天早早地起来,就是为了两碗白米粥。可若是有朋友请你喝粥,你千万别以为真的就是喝粥,那里面的讲究可多啦。汕头人将白米熬成凝脂般米浆,一碗粥也能煮出花来,这是精细。

别赞扬汕头人会过日子,白粥可不仅是一碗粥,这个海岛皇上出场,后面要跟着三千佳丽。汕头人讲喝粥,就像我们北方人讲喝汤,是一种习惯。但北方所谓的喝汤,过去指吃晚饭,即使吃的馒头咸菜也说是喝汤,确实没甚排场。而汕头的喝粥,后面令人眼晕的配菜才是正题。录一段某粥店的广告如下:“粥店是汕头的名店。味道很好。各种生腌海鲜非常入味,口感鲜甜,肥嫩无比。店内各种海鲜、卤味应有尽有……”

来汕头一趟,看了半天,只是说到吃。其实也不必惭愧,这种传统其来有自。人家苏东坡被贬惠州,从不怼天怼地,一出口就是说到吃:“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说荔枝,我们看到了荔枝背后那种宠辱不惊的淡然心态;我说汕头的白粥,您真以为我在喝粥呢?

(邵丽,著有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等作品,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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