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中国当代艺术家这个专题之前,非常惭愧的说,我作为一个艺术生对国内的艺术家相知甚少,经常是作品和人对不上号。但是写过这6期之后我觉得这些国内的艺术家更容易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了艺术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动的事。(示例何云昌 宋冬)
多数人认识张晓刚的起初是他的“最贵艺术家名号”,苏富比拍出了100万美元让他直接在当时的艺术圈里大爆,他和艺术市场的关系和他的画究竟好在哪是绝大多数被讨论的话题,不过这期我更想谈谈他这个人。
「画画是为了治病」
在童年的张晓刚眼里他的父亲更像是一个机器人,不会笑也没有表情。他的母亲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即使自己像极了她也碍于一些现实因素存在交流上的障碍。
张晓刚有不少兄弟姐妹,但是他在孩子中间不善于言表,是一个比较抑郁的小孩,在人群里的时候这种孤独感会尤为明显,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一个人“瞎画”。
这种孤独感贯穿了张晓刚的一生,画画也成为童年张晓刚的唯一情感输出,现在他回忆起来会说:
“那时候画画是为了治病。”
「天上掉馅饼了」
那是个动荡的时代,因为文革父母被关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十几岁的张晓刚养成了自由生长的习惯,自己找老师学的画画,也跑去做过知青。他野惯了,所以在高考刚刚恢复的时候张晓刚非常随性的选择了:瞎报。
只不过当时的他没觉得自己能考上大学,报考大学的原因很简单,一:想走艺术这条路,二:想离开农村。
在那个时候大学生的含金量是极高的,有一句话叫“全军万马过独木桥”,张晓刚万万没想到走过独木桥的人是他,19岁的他拿到了四川美院油画系在云南省的唯一一个名额。
“怎么会是我呢?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拿着录取通知书的张晓刚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是不是他们学校搞错了,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最后诚惶诚恐的去了重庆。
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系统的美术教学,张晓刚一直在和他的启蒙老师学画水彩,当时班上的其它同学已经画的相当成熟了,而他在上大学之前完全没画过油画。所以在川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不自信的,感觉自己一直都没能很好的融入这个学校。
(张晓刚于川美宿舍「右一」)
但这也没有改变他身上愣头青的本质,很固执,张晓刚受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比较深,画的 ……和身边的同学都不大一样,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没想到在毕业时候碰了钉子。
老师看着张晓刚的毕业作品说“我明白你想画自己想画的,但你这不行,毕业通不过”,张晓刚也是稳中带狠,想道:爱通过不通过,艺术的事?能弄虚作假吗?真诚!艺术需要真诚!
所以在回忆中,张晓刚的大学一直是孤独并且默默无闻的。
(川美第一届“明星班” 张晓刚「右一」左起:黄同江、李犁、杨谦、陈宏、高小华、何多苓、陈安健、雷虹、朱毅勇、秦明)
「在昆明的那四年」
在考上川美的时候张晓刚占的是当年云南省唯一一个油画名额,完全是天之骄子的姿态,但毕了业之后却成了云南省唯一一个没有被分配工作的大学生。
毕业之后没能如愿留校后回到了昆明,被打发到了昆明歌舞团,一待就是四年,过了四年的波西米亚式放逐生活。在那个时候他的生活是黑白的,极致的悲伤和极致的快乐。
可以这么说,在他的画被拍到100万美元的天价的时候都没有那时候赚100块工资来的喜悦,他在歌舞团的职工宿舍也成了著名的文青聚点。
(1985年,张晓刚于昆明的文青聚点)
但他们一伙儿文青是极为清醒的,坚信自己眼中的艺术是真实的。谈艺术,酗酒,是张晓刚一度的生活重心。按他自己的话来讲他在当时是一个典型的文艺愤青,原则性极强也很骄傲,觉得你们不欣赏我我也不需要你们来欣赏,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派头。
毫无疑问,他在那个时期也是挺穷的,但是对艺术的执着追求让他忽略和放弃了很多东西,并且认为一个艺术家最好的状态是半饥饿的状态。
慢慢的昆明老家对张晓刚来讲开始有一点腻烦,这时候深圳的发达激起了作为年轻人的好奇心,只不过他去待了两个月之后又回到了昆明,在深圳的时候体验过了所谓更循规蹈矩的生活之后他心里突然变的很清楚:艺术才是他这一生都要做的东西。
现在的张晓刚在回想他还没成名的时候他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在昆明的那四年,那时他摸索出自己的艺术成型期。
“一开始觉得那个时候的昆明太闭塞了,离开了以后才意识到那四年的重要性。”
(醉酒后的张晓刚 于昆明)
「“新具象”艺术群体」
张晓刚是注定要离开昆明的,那是一个比较边缘化的城市,触及到艺术更是如此,他缺的只是一个离开的契机。正逢这时候一帮朋友叫上张晓刚自费办了这么一场展览,叫“新具象“。
当然没有人意识到那是一件会被记录在艺术史册上的事,现在的“新具象团体”已然是上了百度词条当代艺术壮举。
“如果知道会那样的话我可能就不敢去了。”
那为什么当时选择自费去办展呢?张晓刚很坦率:因为画了一屋子的画没人看。
如同上大学的时候一样,张晓刚的作品对于当时的人来讲太超前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他们的画基本上等同于洪水猛兽。恰逢有两个上海的艺术家邀请他去参展,虽然是自费的,但是画了总要让人看看吧,张晓刚东拼西凑了笔钱去了展览。
80年代之前张晓刚都活在一种半现实状态中,按他的话来讲就是“半精神病状态”。“新具象”就是愤青张晓刚“幽灵”阶段作品收尾重锤,同时也收获了点名气。
(著名的新具象团体)
「《大家庭》」
“幽灵”系列随着“新具象”一同结束了,张晓刚打算开始创作新的系列,但是总觉得提笔画出来的东西有点不对,总是不畅通的。
直到受到了在老家看来的全家福受到了启发,开始画《大家庭》,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一切又都对劲儿了,思路也重新接上了。《大家庭》系列是也就是给他封号“中国最贵艺术家”的来源。
画《大家庭》的时候张晓刚好像找到了无论是生活还是艺术上的绝对平衡,而我们面对《大家庭》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张晓刚为什么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艺术家。
里面的人物肖像是中国某一个时代的人物缩影,被命运捉弄,生在政治形势多变的环境里但依旧面色平静如水的人。张晓刚起初也尝试画一些年纪大的,哭着笑着的人,但是手总是不听使唤,感觉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血缘-大家庭:全家福1号》)
「红线」是一个贯穿始终的元素,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和他的家庭有关,红线代表亲脉血缘,对这条红线的解读实在太多了,其实没有所谓的错误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红线是基于在一个基础条件之上的:连接。
打个比方,张晓刚在上学的时候觉得学校也很像一个家庭,系主任管着好多人,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他的那种家长意识是很强的。这种“家庭环境”盘综错节,而这种情结或是类似的情结只有在中国才更加显而易见。
(张晓刚作品中频繁出现的“红线”)
「艺术圈成功学的水土不服」
一切要从《大家庭》带给他的荣誉讲起。
2003到2010年是张晓刚过的非常迷幻的几年,是外界眼中张晓刚的人生巅峰。《大家庭》系列中的3号在苏富比被拍出了100万美元的高价,中国最贵艺术家诞生了。
据后来的采访,张晓刚表示自己有一段时间是悬在半空的,突然的名气和金钱都砸在了他身上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反而张晓刚本人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有点出人意料,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和当年考上大学时候的反应如出一辙:天上掉馅饼了,怎么会是我呢?我想当第一名也不喜欢当第一名。
“幸运”是他给自己的形容词,张晓刚十分庆幸自己的前半生一无所有,这样才能轮到他爆发的时候他能有一些经过沉淀的东西,也会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并不是在标榜痛苦,不过过去所受的苦难真的都是财富。
(苏富比拍卖:张晓刚《血缘:大家庭3号》)
自做了“第一名”之后张晓刚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巨变,刚开始他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他的名字走出了艺术界成了大众传媒的眼中。
他张晓刚成名了,有钱了。每天叼着雪茄,捧着香槟,开始挥金如土,但是很快他就对这种生活表现出了强烈的水土不服。被台媒封为“中国当代艺术F4”之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像一个“正常”的画家。
这时候往常经常一起画画的朋友拍卖完之后就很少聚会了,大家也是好意,觉得他一定特别忙,他也确实是忙。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做生意的人。
有人排队求画,有人想要合作,有无数的人想要和他签约给他勾画未来的蓝图。有的朋友也拿他当做了一个生意人,说自己也需要成功,张晓刚不忍不帮忙。
“那个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变成项目的关系了,你也慢慢的会开始衡量哪个项目更加重要。”
「他哭着说想买我的画转头就低价卖给了拍卖行」
“你见过一个人跪在你的面前,留着眼泪说想要买你的画吗?”
张晓刚显然也被眼前的架势惊着了,面前这个外国人进到他的工作室之后就开始深情表白,严格意义上的深情表白。
嘴上不停说着怎么怎么喜欢他的作品他的画,边说着眼眶也红了鼻头也红了开始流眼泪,真哭也真跪,说“我真是太喜欢你的画了,我想买一张挂在我的房间天天看。”
面对这样一个有着灵魂共鸣的超级粉丝,你是很难不被他感动的,张晓刚也应着他的要求卖给了他一张画,不过后来那张画就被那人转手低价卖给了拍卖行。后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张晓刚说:
“这可能是低价买我的画最简单的方式了,但是我仍愿意相信他流泪的那一分钟是真实的。”
这个艺术圈的成功学张晓刚觉得自己实在应付不来,而这场人与人之间发生的质变是他最为不情愿的。
所以他始终愿意相信
那个在他面前跪着求画的人流泪的那一分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