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来，全球生育率持续走低，几乎所有发达经济体都面临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的困境。二十世纪中叶，美国的出生率出现过一次逆转现象，在1935-1960年间生育率增幅达50%。这就是美国著名的“婴儿潮”。理解其成因对解决当下生育问题显得尤为重要。传统解释多聚焦于大萧条或二战导致的生育延迟。但数据显示，这一转折远早于二战爆发时期。尽管学界对“婴儿潮”成因已有大量研究，但仍存在颇多争议。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Lisa J. Dettling和马里兰大学的Melissa Schettini Kearney在NBER的工作论文“Did the Modern Mortgage Set the Stage for the US Baby Boom”中，从一个新的视角探讨“婴儿潮”的成因。作者发现，与美国“婴儿潮”同步发生的，是美国年轻家庭住房自有率的急剧攀升。1940-1960年间，育龄人群的住房自有率从20%升至50%，这一空前增幅至今未被超越。住房自有率上升的直接推手，是20世纪30-40年代政府对抵押贷款市场的干预。该文实证研究了美国现代抵押贷款计划对20世纪中期生育率的影响。

美国的婴儿潮

“婴儿潮”通常指20世纪30年代中期至1960年间，美国总和生育率增幅达50%的现象，如图1所示。这一现象终结了美国近百年的生育率下降趋势，并持续20余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婴儿潮始于30年代中期，当时大萧条导致的失业率仍高达20%。按照标准模型预测，这种经济状况应导致生育率下降。随后的40-50年代，在居民受教育程度和女性劳动参与率持续上升的背景下（这两个因素通常与生育率下降相关），生育率却逆势上扬。作者认为，年轻群体购房门槛的降低是导致“婴儿潮”的关键因素之一。

图1 美国1908-2020年总和生育率

注：总和生育率，即假设妇女在整个育龄期内按照当前各年龄段的生育率生育，平均每位妇女一生中可能生育的孩子数量；FHA Loans即美国联邦住房管理局（FHA）推出的抵押贷款保险；VA Loans即美国退伍军人管理局（VA）实施的贷款担保。

二十世纪中期的住房金融与自有率演变

为了应对经济大萧条对住房体系的冲击，美国联邦政府在20世纪30年代推行系列新政，重塑住房金融体系。其中，最具变革性的是1934年联邦住房管理局（FHA）推出的抵押贷款保险计划，以及1944年退伍军人管理局（VA）实施的贷款担保计划。

这些计划大幅降低了首付要求，并确立了高贷款价值比、长期、全额分期偿还的固定利率抵押贷款模式——这一模式至今仍是美国房贷市场标准。这些政策首次使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的年轻家庭能够普遍购置房产。至20世纪60年代初，FHA/VA贷款已占存量抵押贷款的45%及新增贷款的60%。

住房自有率与生育决策

住房自有能提供许多家庭看重的多重优势，包括更宽敞的空间、更稳定的生活环境，以及更安全的社区和优质学区资源。与租房相比，拥有住房还能帮助家庭积累资产净值，这些资产可作为抵押来换购更大房屋，从而为家庭规模扩张提供条件。许多实证研究表明，住房成本及购房机会在生育决策中具有关键影响。作者认为，美国FHA/VA的贷款计划通过降低购房门槛，使年轻群体得以更早组建家庭并生育更多子女。

数据及方法

作者构建了分州、分年度的面板数据集。其中，抵押贷款数据，来源于FHA和VA年度报告；生育数据，来源于《生命统计》（Vital Statistics）报告。基于这些数据，作者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探究特定年份的FHA和VA贷款量与次年出生人口之间的关系，同时控制州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相关控制变量包括：各州年度人口数据和收入数据、房价、居民储蓄存款以及传统（非政府担保）抵押贷款等变量。

基准回归结果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在FHA和VA贷款发放量较高的州及年份，总体人口次年活产婴儿数量显著增加。分种族来看，这些贷款政策仅对白人女性生育率有显著影响，对非白人女性生育行为的影响在经济意义上微乎其微，在统计上也不显著。这主要是因为，这些项目存在明显的种族歧视，基本上将黑人购房者排除在外。

表1 基准回归结果：FHA和VA贷款发放量对次年人口出生率的影响

注：1.所有模型均包含以下控制变量：总人口、农业收入、非农收入、工资与薪金收入、个体经营收入，以及州和年份固定效应；2.出生人数与抵押贷款数额以千为单位计量；3.出生人数按发生地统计（1933-1939年）与按居住地统计（1940-1957年）；4.括号内为标准误，已按州进行聚类调整；5.* p<0.1, ** p<0.05, ***p<0.01.

工具变量结果

为克服潜在估计偏误，作者提出一种工具变量（IV）策略：通过贷款机构发放政府担保贷款的意愿与能力，捕捉贷款可获得性的供给侧变化。IV结果验证了基准回归的结论：政府担保抵押贷款的发放确实会显著提升次年的生育水平。结果显示：每增加1000笔政府担保贷款，次年该州将新增约309个出生人口。推算可知，1934-1960年间发放的1000万笔FHA和VA担保贷款，直接带来了约300万新增出生人口——相当于“婴儿潮”时期超额出生人口的10%左右。

机制分析

进一步的机制分析表明，这些低首付抵押贷款的普及通过三个典型渠道影响了生育行为：（1）降低初婚年龄；（2）提前首次生育时间；（3）提高总和生育率。这三个机制恰好与“婴儿潮”时期的典型人口特征相吻合。这一发现为理解政府住房政策如何塑造人口变迁提供了新的实证依据。

总 结

目前各国尝试的生育激励政策（如税收优惠和育儿补贴）往往收效甚微且成本高昂。该文研究表明，通过政策干预提高年轻人住房自有率，可能是政府能够产生实质性影响的政策领域。作者强调，住房政策并非是婴儿潮的唯一成因，但现代抵押贷款制度通过提供居住空间和稳定性，强化并可能放大了其他影响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