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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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举制度延续了约1300年，是封建王朝选拔社会精英的重要制度。然而，关于精英家族的延续性与科举制度存续之间的关系，学界尚缺乏深入研究。Shiue 和 Keller 在其最新论文“Elite Strategies for Big Shocks: The Case of the Fall of the Ming”中，通过考察安徽省桐城县精英家族对明朝灭亡的多代反应，探讨了其在朝代更迭中的应对策略。这一研究有助于深化我们对历史冲击如何影响家族延续及区域发展的理解。
历史背景
桐城县位于安徽省长江以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西北部属于丘陵山区，东部则为低洼平原（见图1）。明初，桐城仍默默无闻，但自1404年诞生第一位进士后，至16世纪，该地逐渐发展为以学术闻名的地区，进士人数在15至16世纪间增长了两倍以上。然而，桐城的地理位置使其在北方清军南下的过程中首当其冲，深受战乱影响。据估算，到1643年，该地75%的土地被破坏，短短一年间多达16万人丧生。
1634年起，桐城陷入长达十年的暴力冲突，社会矛盾加剧。面对战乱，一部分精英选择逃往南京或江南避难。1645年清军占领桐城后，当地精英普遍选择与新政权合作，而非顽抗。这一选择的主要原因在于清朝更加依赖科举选拔官员，为精英阶层提供了获取社会声誉与政治地位的渠道。此外，清朝废除了官员及科举功名持有者亲属的税收优惠政策，使得个人必须通过科举才能获取实际利益。这些因素促使桐城精英家族更加重视科举，将其视为维护家族地位和利益的关键手段。
图1 桐城县的村落
注：绿色圆圈表示受到战争影响较高的地区，是处理组；红色三角表示受战争影响较小的地区，是对照组。右上角是巢湖，东南方向是长江
研究数据
本研究数据来源于桐城县七个家族的家谱资料，既有富裕家族，也有贫困家族，较广泛地代表了中国社会的阶层构成。样本涵盖五代人，第一代为1590年至1644年出生的男性，后续四代则为其子孙。桐城自1634年起经历十年战乱，此时样本中的男性最多44岁；而明清更替完成于1644年后，因此选取该年作为研究的最后年限。作者依据1635年至1645年的死亡率数据，将死亡率处于中高水平的家庭归为处理组，而受影响较小的家庭归为对照组。五代样本总数为8084人，其中90%属于处理组，10%属于对照组。
家谱数据提供了个体一生中的最高职业成就信息。由于参加科举考试是获取精英身份的关键，因此研究中将任何通过地方、省级或国家科举考试者均认定为“精英”。此外，那些虽未通过科举但已进入正式生员体系的人，也被视为精英，因为在当时成为一名生员本身就已代表了极高的社会地位。
实证结果
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是：明朝灭亡是否对受战乱影响较大的家族产生更深远的影响？如果是，这种影响是否会延续下去？作者采用 OLS 回归分析，比较受战乱严重冲击的第一代及其后代，与受影响较小的家庭及其后代的精英化趋势。结果表明，明朝灭亡对第一代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使其成为精英的可能性大幅下降。然而，这种影响并未在代际间持续积累。从第三代开始，受战乱影响较大的家族反而在科举中表现出更强的“反弹效应”，即后代成为精英的概率更高。
进一步分析发现，相较于个体层面的恢复，区域层面的影响则更加深远。作者比较了生活在受战乱严重冲击地区的个体与生活在影响较小地区的个体，发现前者不仅在第一代和第二代中精英比例显著降低，且第三代及以后恢复速度也更慢（如图2所示）。这表明，相较于个体，区域性冲击往往具有更加持久的负面影响。
图2 基于人口和区域的处理分析
面对明朝灭亡的冲击，精英家族为何能够迅速复苏？作者从三个角度探讨了可能的机制。首先是精英的历史延续性。研究发现，明朝时期已属于精英阶层的家族，更有可能在清朝时期实现精英地位的“逆袭”，这意味着明朝的精英家族在清朝仍然保持了较高的社会地位。
其次是移民策略。战乱爆发后，部分家族迅速选择外迁，逃离冲击严重地区。而选择迁出的家族成员往往更为年轻，这使他们能够在新的环境中重新积累社会资本，增加后代进入精英阶层的可能性。
最后作者考察了生育策略的影响。尽管富裕家族往往倾向于多子多孙，但在某些情况下，家庭可能会主动控制生育数量，以集中资源培养少数后代进入精英阶层。作者发现他们采取了这一策略，即通过减少子嗣数量，确保家族资源集中投入，从而提高后代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概率。
进一步地，作者表明明朝灭亡促使桐城家族更加重视科举的长期价值。运用代际流动性框架进行分析表明，受冲击较大的家族，其后代在科举中成为精英的概率受到父辈影响更大，代际间精英地位的关联性更强，表明这些家族在清朝时期更加倾向于投入资源支持子孙科举。
结 语
尽管本研究揭示了明朝灭亡对精英家族的长期影响及其应对策略，但仍存在未解之处。特别是宗族在影响和调控社会行为方面的作用，尚需进一步探讨。本研究主要基于个体层面的分析，而在传统中国社会中，宗族组织往往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未来的研究可以结合更详细的宗族数据，以检验群体效应在历史冲击下的长期影响，并与地理邻里效应进行对比分析。
文献来源：Carol H. Shiue & Wolfgang Keller, Elite Strategies for Big Shocks: The Case of the Fall of the Ming, 2024.
轮值主编：何石军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