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窈窕妈妈。
最近，一部动画片《中国奇谭》在B站着实火了一把，拍出了中国故事中国美，让B站网友高呼爷童回。然而，火了没几天，这部动画片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因为一位家长的炮轰：
家长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一个动画片既不能教育孩子，又不给孩子带来欢乐，看这样的片子对孩子就没有意义，孩子就不应该看！
这个炮轰一度上了热搜，我好奇地赶紧来找来了这部动画片，一口气刷完已经更新的几集。
《中国奇谭》究竟是不是烂片？要不要给孩子看？现在我们一起来聊一聊。
01
豆瓣评分高达9.5分
《中国奇谭》是何来头？
1月1日，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和B站联合出品的系列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正式开播，每周日10点在B站更新。动漫共八集，目前前三集《小妖怪的夏天》《鹅鹅鹅》《林林》已经上线。频频上热搜，播放量过千万，粉丝以00后、90后为主。豆瓣评分高达9.4分，5星评价占比超过81%。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是什么样的厂？它可是中国规模最大的美术电影制片，亦是中国历史最老的动画制片厂之一。
历史上的巅峰，公认是 1961 年的那部《大闹天宫》。
这部电影，导演万籁鸣酝酿了 20 年，每一帧都倾注了大师的心血。导演特意请来“南猴王”郑法祥，让画师借鉴京剧中的猴王神韵。孙悟空那个标志性的手搭凉棚，就是从京剧中的动作转化而来的。
动画非常有神韵，美感肉眼可见。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鼎盛时期，连动画片大师宫崎骏都赞叹不已。
宫崎骏来上海电影美术制片厂考察时，对中国的水墨动画赞不绝口，宫崎骏后来一些留白较多的动画就是学习了中国的水墨动画。最让他们震撼的是《小蝌蚪找妈妈》。宫崎骏一行希望与上美厂合作，还向上美厂赠送了《风之行》的胶片。
图源：网络
不过，令人唏嘘的是，在时代的浪潮中，上美厂的大师散的散，走的走，被西方动画片冲击，不再像打磨艺术品一样对待内容制作，逐渐走了下坡路。
这一次，《中国奇谭》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就以《西游记》为题材，可见上美影厂要重回巅峰的决心。
师徒四人踏着金光走来了
仅仅是片头出现了几秒钟的上美厂的logo，就让B站观众沸腾了：我们的童年回来了，我们的上美厂回来了。
上美厂不仅仅想要回归，还想要超越经典，切入点是一只小猪妖的视角，为想吃唐僧肉的大妖怪打工，最后情节几次反转，虽然是“降妖除魔”的故事，但不再是英雄视角，而是“反派”小人物视角。
这个视角倒是新鲜，故事也是普通打工人的故事，深深符合时代的特点、B站观众的口味：小人物也可以是主角，小人物的命运才是千千万万大众的命运。或许正因为如此，B站上1万多人打出了9.9分的高分。
02
“恐怖”动画片
孩子不能看吗？
那么，深谙观众心理的《中国奇谭》，为啥遭遇了家长指责？
第二集《鹅鹅鹅》是被主要炮轰的对象，因为“孩子吓哭了”。里面有血盆大口的狐狸书生，恐怖惊悚的氛围，甚至生吞活人。家长认为不应该拍这样的动画片给孩子。
这里其实存在一个误区。提到动画片、动漫，家长都觉得是给小孩子看的，事实并非如此。国外的很多动画和动漫，都是面向成人的。而《中国奇谭》确实也不是专门为孩子制作的。根据《经济观察报》的报道，这部动画片的目标用户是B站的年轻人。
不过，从家长的质疑中，我们也看到了另一个问题：要把一切含有“恐怖”情节的作品拒之门外、不让孩子看吗？
我曾带孩子去儿童剧院看《匹诺曹》，匹诺曹被坏人抓走时，孩子吓哭一片，哭声此起彼伏。看了《名侦探柯南》《机器猫》，孩子也会产生害怕情绪。
这些专门创作给孩子看的动画片和文学故事，也有“吓人”的情节，这是为什么？
这背后是有恐怖心理学的支撑。
2019年发表在《BMC儿科学》(BMC Pediatrics)杂志上的一项研究表明，感觉寻求是儿童早期(最早在3岁)形成的一种特征。
该研究报告称，3至6岁儿童的感觉寻求通常比大一点的儿童要少，这表明这种特征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强，直到16至19岁，寻求刺激的情绪通常在青少年后期达到顶峰，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恐怖故事和恐怖电影，主要受众都是这个群体。
一些孩子会特别喜欢看恐怖情节的电影，因为当他感受到害怕的时候，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和皮质醇激素水平较低，而神经递质多巴胺水平较高，所以，当置身于可怕的环境中，比如一个黑暗、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屋，寻求刺激的人会体验到更多的快乐和更少的压力。
可见，即使是“恐怖”的情节，也可以给孩子带来健康愉悦的体验。
03
看不懂的动画片就是烂片？
家长炮轰的另一个点是，《鹅鹅鹅》很多成年人都看不懂，不知所云，涉世未深的孩子哪里可能看得懂，更不可能有教育意义！
B站《鹅鹅鹅》的观众大多会同意，这部动画片即使看不懂但是很美，一个外行家长也能看得出来。
狐狸书生装引得外网群众争相模仿，这个文化输出够劲儿的。
不过，从文学性来说，这个故事到底如何？我们可以用三把尺子来判断：思想性、艺术性、经典性。
《鹅鹅鹅》的故事来自《鹅笼书生》，基本没有改编，只是在最后加上了爱情和爱而不得的遗憾。
《鹅笼书生》的故事原型是这样的：
一个叫许彦的人背着鹅笼在山中行走，偶遇一书生。那书生说自己脚痛，无法行走，想要坐到鹅笼中去。许彦以为他开玩笑，便打开了鹅笼，令人惊讶的是，书生竟然真的进去了，且笼子没有变大，书生也没有变小。更令人惊讶的是，许彦背着鹅笼继续行走，笼子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变重。
《鹅鹅鹅》完全保留了这个情节，但是增加了恐怖的氛围。
图源：B站
赶了一段路，许彦坐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书生为了感谢他，从嘴里吐出一个铜奁子，上面放满了丰盛的饭菜。二人畅饮一番后，书生告诉许彦：“有一女子以前一直跟随在我身旁，我想邀请她来。”随后，书生果从口中吐出一女子，美艳异常，三人同坐畅饮。
过了一会儿，书生喝醉睡着了，女子又嘴里吐出了一个男子，与自己偷情的情人共饮。
书生有要醒来的意思，于是女子便吐出一个屏风遮挡住书生，书生就拉着女子又一同睡下了。
那男子又从口中吐出了一个情人，美丽动人。三人畅谈许久，突然，他们听到书生和女子那边有动静，男子便情人重新吞入口中。不一会儿，书生很快就要起来了，女子把男子吞入口中。
以上的情节，《鹅鹅鹅》也几乎全部保留。
图源：B站
这个故事是“幻中幻”的嵌套故事：男一吞吐女一，女一吞吐男二，男二又吞吐女二，如果没有时间的限制，这个故事似乎可以无限地循环下去。
这是古代故事的经典模板，堪比英雄之旅。所谓的“传奇者贵幻”，充满了奇幻美，有种幻中生幻的艺术美，使读者忘记现实，产生审美愉悦，对后世文学巨著的影响非常大。
施耐庵的《水浒传》，曹雪芹的《红楼梦》，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作品，都有《鹅笼书生》的影子。
比如，《水浒传》里使用了《鹅笼书生》的叙事技巧，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对此非常欣赏：
“第六十二回《宋江兵打大名城关胜议取梁山泊》，写豪杰胸襟真与奸臣天壤。看他一个背后人引出一个背后人，一个背后人又引出一个背后人，章法便与杨（阳）羡鹅笼无二。”
大家都用同一个经典故事，同样的故事模型和情节结构，创作出来的故事，什么是好的，什么是烂的？为什么有人用这个结构写出来的就是流芳百世的经典，有人用了写出来的就是垃圾？区别到底在哪里？
从《鹅笼书生》的各种改编版本就能看出。
低俗的版本：比如著名的白话文艳情小说《灯草和尚传》，用到了《鹅笼书生》的情节。
男主杨官儿的情人夏姐为了戏谑男主，从口中吐出一个男子与其交合，杨官儿见了道：“我认得鹅笼书生故事，男吐女，女吐男。你今只吐得一个男子，想是你平昔认识的。”于是夏姐又令男子吐出一女子，之后又相继吞回口中，复为夏姐一人。
这就是把一个好故事用在了低俗的色情情节之中，高级感尽失。
什么是高级的版本呢？看看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鬼故事：
一个书生夜泊鄱阳湖，遇到几个同乡人在喝酒说鬼，其中一人说，他曾遇一读书人，闲谈中说到鬼令人憎恶，读书人说，鬼也有雅俗，不可全部否定，比如他见过一个人论诗，见解精到，饶有情致，正想问他住在哪里，忽闻驮铃琅琅作响，论诗之人忽然没了踪迹。
这人喜欢读书人的洒脱，想留其共饮，读书人振衣而起，一笑也消失了，这才知道读书人也是鬼。书生于是开玩笑道：说不定这个说鬼之人也是鬼哦。没想到他们听闻此言，全都变了脸色，化成一缕缕轻烟飘散了，原来这些人也是鬼。
纪晓岚的这个鬼故事，比原著更加恐怖，增加了刺激感，也增强了幻中出幻的艺术效果，是对经典模型高级版本的应用。
有趣的是，《鹅鹅鹅》像《阅微草堂笔记》一样，增加了鬼故事的恐怖刺激，最后又加上了一点爱情的遗憾。不过，同时增加了爱和恐怖，没有融合得很好，反而是割裂的：大家还在狐狸吃人的鬼故事的恐惧之中时，就被迫看了一系列爱情故事。
也难怪观众看不懂了：既不像爱情故事，又不像鬼故事，到底想讲什么？这里并不是观众的文学素养不够，而是增加的两种情感没有自然过渡，改编在文学性上的突破有限。
不过，这并不影响《中国奇谭》带给我们的惊喜。
曾经的上美厂正在回归，它的巅峰时期是我们心中传统工匠精神的代名词，在当下这个时代，工匠精神的回归才是国产动画重回巅峰的关键，我们也希望看到更多优秀的国产原创动画片，更多懂孩子的大师为孩子去创作，中国原创才能真正复苏。
04
别阻挡孩子成为一个大师
现在的家长越来越重视教育，对孩子成长的极度关注，不惜当起了审查员，这些年来不断有文学和影视作品被举报，《奥特曼》被迫修改和下架，甚至《安徒生童话》《不一样的卡梅拉》都被指有儿童不宜的内容……我们以“对孩子好”为名，不停地缩减孩子自由生长的空间。
仅仅为了猎奇和有趣去看书、看电影，往往是孩子进入文学世界的开始，紧张、刺激，原本就可以让孩子产生兴趣。有家长说《中国奇谭》让她想起了童年阴影聊斋。
其实，宫崎骏特别推崇孩子看蒲松龄的志怪奇幻故事，他本人就是《聊斋志异》的粉丝，他的动画片创作灵感正是来源于此，他还在他自己撰写的《有书真好啊》中，推荐了《聊斋志异》。
蔡皋以《聊斋志异》故事为基础创作的绘本《宝儿》，荣获金苹果奖殊荣，惊艳了全世界。在我们采访蔡皋老师时，她分享了自己的创作过程：每次创作之前她都思考，为什么要创作，我用这个故事给孩子带来什么。大奖作品宝儿就是蒲松龄的鬼故事，主题是觉醒，这是她想带给孩子的。
▲获得第14届布拉迪斯拉伐国际儿童图书展（BIB）“金苹果”奖的《宝儿》
▲《宝儿》的内页
所以，我们不要因此掐断孩子看志怪故事的机会，不要掐断他了解任何美的、丑的、残酷的、真实的、伟大的、不堪的故事的机会，因为这可能阻挡你的孩子成为下一个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