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己经六十四岁了,也当上了爷爷,当我看着我的孙女欢喜快乐地成长时,我高兴之时,也情不自禁地怀念我的爷爷和奶奶。他们在人生的路上陪伴我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爷爷奶奶给予我的爱,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有两个粘豆包的记忆,使我刻骨铭心。
我的爷爷名叫孙化龙,字在田,号雨宫,生于1888年,卒于1961年,终身基本从事教育事业。他老人家是清朝未期的秀才,他从十九岁起就当私塾先生,他追求光明,新中国成立之前,他就把我的大伯送去参加了八路军区中队当战士。
爷爷他对学生要求很严,交不起学费没关系,但是不好好学习,他轻则会训,重时会用教尺打,但是没有人因此记他的仇。他对儿孙也是严加管教,每天早上,哪一个孩子不及时起床,他会用铁杆烟袋锅刨他的脑袋,所以我记事起就很害怕爷爷。
可是爷爷的胆子却很小。
我三岁的时候,我的爷爷从乡下来串门,劈了许多柴,以备引火做饭之用。一天早上,爸爸和妈妈上班去了,爷爷也不在屋,我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玩。邻居家的一位姓高的老太太溜了进来,用衣襟兜走了爷爷劈的几块木柴,她威胁我说:"你要告诉大人,我就打死你!”
等到爷爷回来,我原原本本地把看到的和听到的话告诉了他。妈妈下班了,爷爷把我说的话告诉给了我的妈妈,并要去找那个高老太太。
我的妈妈害怕了,怕得罪了那个老太太,孩子再被报复。
爷爷说:"我去啥也不说,真是她偷了又能咋的,一点东西值多少钱!我是要看看这么点儿个孩子撒不撒谎。”爷爷去了回来了,生气地说:"真有这样的人!小孩子说的一点不假,高老太太把偷的劈柴藏在了饭桌子底下了。我一眼就认得那木头!"
尽管如此,爷爷也没敢发火——他害怕我被那个老太太给伤害了。
奶奶本是富裕人家的姑娘,当年嫁给我的爷爷,全是因为我的爷爷是一个秀才。奶奶很少说话,我读小学二年级时,秋天,奶奶来串门,我家居住县城,奶奶怕我们冬天没有菜吃,把园里的豆角摘下来,用线串上,晒干给我们冬天作干菜。
我伏在奶奶的身边,说:“等到冬天,我吃豆角,就想起奶奶了。”奶奶听了,停下手里的活,端详着我,停了一会,深沉地说:“好孙子,真是这样想的?还能想起奶奶!”我有点不懂,我这一句普通的话,竟然让奶奶这样高兴。可见孙子在爷爷奶奶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啊!
1961年春节的前几天的一天夜里,我在熟睡中被归来的爸爸唤醒了,爸爸把两个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粘豆包放到我的面前。
六岁的我,吃不饱,看见了这两个粘豆包,像饿狼见了小羊羔,张开大嘴就要吃。爸爸说:"你先别吃,听我告诉你啊,这两个粘豆包是谁给的。”
原来,这两个粘豆包是爸爸从百里以外的奶奶家带回来的。大伯和大娘出民工,生产队改善伙食,他们分到了两个粘豆包,舍不得吃,拿家去给我爷爷奶奶吃。爷爷和奶奶更舍不得吃,给了他们的老儿子——我的爸爸,让爸爸带给我。
这两个粘豆包成了我节日的佳肴。
那天晚上,妈妈劝我先啃一个,另一个留着过年的时候给我吃。我没有吃够,也只好听妈妈的话,盼着快点过年好再吃那个粘豆包。
民以食为天,小小的我,除了吃,还能有什么企求呢?那时,中国人缺的东西太多了,粮食是最奇缺的东西。爸爸在县机关,妈妈领我和二弟在生产队吃大食堂,每天每顿按人头分一份一碗黑泔水似的高梁米面掺糠的汤,妈妈先给我留出一碗来,然后,她再把自己的那份掺上从大地里捡来的煮熟了的干白菜帮子。我的那份吃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的碗,妈妈能咽下去了吗?只好把她的那份几乎都给了我,她吃糠咽菜都吃不饱,还要给二弟喂奶。
一天早上我出屋去解手,看到房东泼出一盆水来,水中有一颗玉米粒,我和一只芦花鸡一同看到了这颗玉米粒,都跑着去抢那颗玉米粒。
结果是我取得了胜利,玉米抓到了我的手里,脚却绊在了一把横放在地上的镐刃上,脚脖子上被大镐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白肉翻呲着,鲜血染红了地上的冰雪,妈妈把我抱进屋来。脚脖子上从此留下了一块二寸长的伤疤。
那时的冬天,妈妈顶风冒雪去野地里捡玉米粒和豆角粒,煮给我吃。
有一次,妈妈不在屋,我饿得急中生智,把二弟的米(专门给他加强营养的,妈妈的奶水跟不上)抓出来一把,放在了炉子上的锅里,这锅水妈妈本来是烧来准备洗衣服的,我想了想,把锅加满水。
妈妈回来了,我胆突突地说:"妈,我做了一大锅饭,全家都吃点吧!”我以为有多少水,就会有多少饭呢。妈妈听了我的话,掀锅一看,先是笑了,接着又哭了。
那时,我和二弟饿得脑袋大,眼睛凸,脖子和胳膊腿儿一天比一天细。
粮食啊,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刻印着它的珍贵!
爷爷奶奶给我的最后一个粘豆包让我吃了两天,从除夕一直到初一,它果真是很好吃,让我度过了饥饿年代的春节,使我铭记终生。
我爷爷没有活过那年春节。
我长大了,又老了,能品悟到一些事情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已经没有机会回报疼爱我的爷爷奶奶了,每当我看到现在从小就丰衣足食的孩子们,我更加可怜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父母和他们的爷爷奶奶!
(本文系来自一位长辈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