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轻柔、绵长的呼吸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言慎确定对方睡着了，他挂掉电话，往嘴里塞了一粒喉片，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嘟一声后，电话接通，言慎压低嗓子轻声道：“姐姐，又睡不着吗？”

电话那头的女生语气微嗔，埋怨言慎的电话晚了几分钟。言慎道了歉，便开始哄女生。他打开读书软件，念了一篇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又唱了孙燕姿的《天黑黑》。他的音域偏低，这首歌他起初唱不上去，女生坚持每天要听，他就把调子拉低了。

言慎是一名哄睡师，他的工作，是专门哄那些失眠、焦虑的人睡觉。大多时候，他白天也会陪一些女生聊天，手机每天累计十多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包里需要常备润喉片。

言慎是艺名，他所任职的网店，有100多个哄睡师，他们至少是本科学历，其中不乏留学生、海归、公务员，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各自都用艺名示人。

低沉、醇厚的嗓音从听筒中缓缓流出，情诗化作催眠剂，半小时能让一个失眠的人进入梦乡。

大叔、霸总、狼狗——要啥有啥

言慎的嗓音，是时下不少年轻女孩都着迷的“霸道总裁音”，他从小就是“话唠”，反应也快，是班上最机灵的那一个。两年前，他发现一家专门提供心理辅导以及哄睡、叫醒服务的网店，于是应聘做哄睡师，由于大学时辅修过心理学，他很快通过了考核。

店主把言慎拉到一个群里，里面有100多位哄睡师。这里的人全都是“话痨”，个个拥有十八般武艺：有人能弹吉他唱歌；有人正职是配音师，能瞬间在大叔音和霸道总裁音里来回切换；还有人会外语，用德语念起诗来苏断腿。

每天早上，言慎和其他哄睡师在群里扣单。来订单了，店主就会把买家的需求发到群里，能接单的人，就立马发来一段十几秒的语音，供买家挑选最喜欢的那一个。

“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不是声音好听，而是情商要高。”言慎说，“买家要从十几个人里挑中你，概率其实很低，所以你要利用这短短十几秒的语音，竭尽全力地展现自己。”

哄睡师都能自带话题，保证聊天时间内不会冷场。不开心的买家，聊完之后要心情愉悦，睡不着的人，半小时能睡着，这是哄睡师判断自己是否合格的软性标准。

去年，入群的人多了，店主按照不同的类型，分了好几个群：“霸道总裁音群”、“大叔控群”、“小狼狗音群”，女生哄睡师分成“萝莉音”和“御姐音”。

“分了群之后，还要升级打怪。”言慎说，接单率和返单率决定了哄睡师的级别，等级决定价格。

从最底层的“随机”，到“金牌”、“镇店”、“男女神”、“首席“，价格从最低20元20分钟，到1小时80元。买家嫌时间太短？可以包天、包周、包月，买断喜欢的哄睡师。价格从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哄睡师再从中抽成。

暑假、寒假以及节假日，是店里点单的高峰期。“这时候，很多小哥哥小姐姐，都会被包天，包周，除了哄睡，还要早上叫他们起床，白天跟他们连麦聊天。“

“用好听的声音说情话”是所有哄睡师的基础技能，言慎有事没事就搜集情话，或自己发明有意思的段子。

比如客户在抱怨工作辛苦的时候，言慎总会来一句：“不要抱怨，抱我。”“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是缺点你。”

这种土味情话一说一个准，是安抚单纯女生的良药。

当然，聊天内容也会有红线。店主规定，不允许在聊天时主动向客户要打赏，不能触碰客户的隐私，以及在未经过客户同意的情况下，不可以主动约客户见面等。

“你今天必须把我哄睡着”

2年时间，言慎接过500多个订单。刚开始几天接一单，后来返单的买家多了，他一天要接至少五单，成为店里的“头牌”。去年，他干脆辞掉了本职工作，专门做哄睡师。

进店买哄睡服务的人，大多都出于“猎奇心理“，”他们一开始觉得好玩，买一次试试，聊开心了会长期下单。“

面对这种买家，言慎的工作就相对轻松。“甚至可以不称为是工作，聊天而已，聊生活、兴趣、爱好，喜欢的游戏打到多少级了，遇到志趣相投的人，甚至不想挂电话。”

但有些人，下单目的不是交友，也不是猎奇。他们失眠、焦虑，寻求了各种方法仍不得入睡，于是寄希望于哄睡师。陌生人的交流，能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在吐槽、抱怨、倾诉、哭泣之后沉沉睡去。

这类人看中哄睡师的哄睡能力，“几乎都是职场压力大的人。”

去年，上海一个女生包了言慎一个月。对方在上海一家电商公司工作，每天加班到深夜11点，回到出租屋之后，还要加班到凌晨1点。长期如此的生活节奏，以及繁重的工作压在身上，她患了失眠症，吃药副作用大，吃多了又不起作用，于是她在淘宝上找到了言慎的店铺。

她会在半夜的出租车上和言慎通话，抱怨她今天遇到的奇葩客户。言慎就用宠溺的语气安慰她不要生气；躺上床后，言慎的电话再次打过来。今天念诗、明天讲故事、后天唱歌；早上准时电话叫起床。

后来，这位女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买言慎的服务，要求全是哄睡。

这两年，言慎最晚的一次工作到了凌晨四点，他已经哈欠连连，手机都要砸到脸上了，对方还是睡不着，甚至豪言：“超时了就加钱，你必须把我哄睡着！”

言慎赶紧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各种讲故事，最终成功把对方哄睡着。“有时候觉得别人上班压力大，很同情，但如果我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工作，聊到凌晨四点，对我来说也是加班了。”

也偶尔会遇到脾气差的人，被投诉到店主那里。前不久，一个女生觉得言慎不够温柔，要求店主退钱，店主拗不过，只好让女生退了订单。

哄睡机器人

类似哄睡、叫醒这种虚拟服务，不是近几年才有的。

2013年，张国伟就开了一家提供虚拟服务的店铺，他是义乌一家内衣店的店主。七年前，他二十出头，正是对新鲜事物热情高涨的年纪。

当时，网上一些小众平台上，在讨论“虚拟女友”、“谈心”这类服务，张国伟于是将自己的小店拿出来，上架了“虚拟女友”服务，服务内容包括哄睡觉，叫醒，谈心。

张国伟宣布这个决定后，周围声音好听的女生立马响应起来，后来，朋友的朋友也开始加入，很快集齐了两个群，几十个女生。

张国伟将女生按照长相和声音分类，自己在淘宝上接单，“每天都有好几十单，一单挣七、八十元。”

“归根结底，是如今的年轻人越来越害怕孤独。”一个网店的哄睡师尘尘总结，“他们失眠、焦虑，想找情感寄托，渴望陪伴，于是催生了‘陪伴经济’。”

除了陪伴服务，这几年，专注“聊天”、“哄睡”的APP越来越多。通过邀请不同音色的人注册账号，对用户开放并收费，连麦的价格从几十到几百元一小时不等。

在成为哄睡师之前，言慎就喜欢社交，他常年混迹各大交友软件，yami、比心、soul都有他的账号。他喜欢和陌生人交流的感觉，“不用顾及任何事情，在朋友面前挂着面具，对陌生人敞开心扉。”

但垂直APP的流量分配，也逐渐集中化，“你会发现接单的总是头部的那些人。”而淘宝店的订单，所有人都能抢。

每天长时间的聊天、哄人，让言慎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哄睡机器人”，方法套路的实施不需要思考，情话张口就来。

但他很能调节自己的情绪，“毕竟，能聊天也能赚钱的工作不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