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品读》2020年第3期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刚刚进入初一年级的一个周末,我放学后乘地铁列车往家赶。经过一周紧张的住校学习,又坐在闷罐般的车厢里,不一会儿我便昏昏欲睡了。
忽然,一阵轻微的躁动让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只见不远处一个“怪物”正缓缓地朝我座位的方向“移”过来。他那张显然是被严重烧伤过的面孔由于丑陋而显得十分可憎——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狰狞地扭曲着,连一点儿眉眼口鼻的模样也分不清楚。
就在我惊诧之间,那“怪物”已经“移”到了我面前。他先是俯下身来将一块写着字的纸牌儿举到我和我邻座的人面前,然后又缓缓地向我们伸出一个装着零星的一些钱的小罐儿——纸壳做成的小罐儿上,竟绘着非常漂亮的图案!
也许正是这个可爱的小纸罐儿使我对他产生了兴趣,我迅速地瞄了一眼纸牌儿上面的字:“朋友,我和你一样热爱生活。我想通过手术抹掉那场无情的火灾留给我的疤痕,以及亲人们看到我时那掩不住的痛惜和伤悲。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此前我是一所美院的大学生,我可以为你画像。谢谢!”
顺着同样布满疤痕的举着纸牌儿的手臂向上看去,我的目光正好与他相撞。这是怎样一种叫人无法回避的目光啊:明亮、坚定、自信,却又透着满怀诚恳的期许。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
曾听到过多少类似烧伤者的故事,而又有哪一个像他这样,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变故之后还能勇敢地走到阳光下,面对那么多正常的、健康的、美丽而又灿烂的面孔,说“我和你一样热爱生活”呢?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为奇特的乞讨者了,他不卑不亢的神情牵引着我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衣兜,掏出了父母给我的那个月剩余的全部生活费——300元,郑重地放在了他的小纸罐儿里。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挥霍的孩子,我也深知父母工作的辛苦和挣钱的不易。与其说我是在同情面前这个向我乞讨的人,不如说我被他直面人生的勇气和热爱生活的真情所震撼了。
他愣了一下,接着卸下一直背在背上的画夹,坐在我的脚下,认真地画了起来。他画得很快,也就几分钟的工夫,我的肖像便惟妙惟肖地呈现在大家面前。立刻有人“啧啧”地称赞起来。
他用满是疤痕的手将画递给我,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水。地铁列车停靠在了一个站台,他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像来时一样缓缓地走了出去。
车重新开动了,我继续坐着,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路上,我的心绪都无法平静:谁都无法知道自己前面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但谁都可以把握并改变它——主动权在自己的手里。
奥斯特洛夫斯基、海伦·凯勒、张海迪……榜样其实已经很多了。
画像的哥哥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然而他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精神仍然美好而可贵。
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偶尔乘坐地铁列车,我的脑海里还会闪现出那个哥哥的模样,也一直都会在心底里默默地祝福着他的安康。
奇怪的是,我已完全忽略了他扭曲丑陋的形象,而只剩下了那明亮的目光——在那样的一个年龄里,那已然是我获得的最重大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