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张广义发起了“温暖水杯行动”,到今年刚好满十年。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累计有4000名志愿者参与到该项目工作中。
张广义一直记得大二调研时,那个将一瓢脏水一饮而尽的男孩。村小的健康教育支持资源严重匮乏,孩子们喝生水的现象十分普遍。调研结束后,张广义和伙伴们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实地调研、问题定位和解决,对项目不断进行迭代和优化,不仅给孩子送去了水杯,也送去了系统的健康教育课程。
*本文为第二届西北青年公益论坛演讲,建议阅读时间14分钟。
作者 | 张广义
云田公益秘书长
“温暖水杯行动”发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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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伙伴:
大家好!我是张广义,兰州市安宁区云田公益发展中心的现任负责人,也是“温暖水杯行动”的发起志愿者。
接下来,我将会给大家分享“温暖水杯行动”的故事,希望可以给关注和正在做公益的你,带来一点启发。
一穷二白的我们为什么要做温暖水杯
温暖水杯在2011年9月正式发起,到今年刚好满十年。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累计有4000名志愿者参与到项目工作中,服务乡村儿童总数超过65000人。
十年前,一穷二白的我们为什么要做温暖水杯?
这还得先从2010年12月开始讲起:
2010年12月,我在西北师范大学读大二,社团师兄带我到定西漳县金钟镇斜坡希望小学调研。我们早上从兰州出发,中午到临近金钟的殪虎桥镇下班车,之后又坐三轮车换驴车,爬了四小时山路才到斜坡社。
2010年张广义在斜坡希望小学
第二天一早,校长安排我和师兄各进了一间教室。我和一群孩子围着蜂窝煤火炉聊天,当年的我还有很重的东北口音,斜坡的孩子们除了在电视里看过赵本山和小沈阳,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东北人。
我只要开口,他们就被我的口音逗得哈哈笑。孩子们笑,我也跟着一起笑。
因为在来的路上吹了风,我的嘴唇变得很干,又因为聊天时和孩子一起咧嘴笑,嘴上的干皮就爆开了。
一个小男孩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递给我,说:“老师嘴干,喝水。”我接过瓢,正准备喝,因为担心共用的水瓢不干净,就低头瞄了一眼,发现水里有细细的泥……我把水瓢顺手放在了炉子上,对小男孩说:“谢谢你,老师不渴。”
在我不知道自己口渴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可在小男孩提示我,让我知道自己口渴之后,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是干燥的。我下意识地从背包里取出矿泉水,轻轻抿了一口。
正当享受滋润的时候,那个取水的小男孩一仰脖,喝光了瓢里的水,喝完,还冲我笑。
我收回矿泉水,心中特别不是滋味,感觉对不起那个小男孩,自责自己没有告诉小男孩瓢里的水脏,不能喝。从那一刻起,我就像着了魔,一心想为那个喝脏水的小男孩做点什么。
想做点什么的想法,一直没断
回到学校,我和社团的同学商量,能不能一起做点什么。我们讨论,觉得孩子们喝脏水可能是因为没有干净的水源。有同学提议可以由社团筹钱,为学校打井或者装净水器。
有了行动方向,我们开始打听打井和安净水器的成本,咨询了一些工程队和供应商,我们才知道在高山上打井至少要三五万,净水器最便宜也得三四千,这还不算换滤芯和开机的电费。
打井或装净水器大大超出了学生社团的能力,不能蛮干。那时的我们已经陷入了困局,根本不知道能做点啥。但好在“想做点什么”的想法,一直没断。
除了一直在和社团的同学聊“想做点什么”,我还和愿意听我唠叨的同学,聊起在斜坡遇到喝脏水的孩子的经历。
一些外地同学听完都表示很震惊,而一些本地同学却告诉我是“少见多怪”了,他们从小就这样喝水。
毕竟耳听为虚,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证据,比如调研村小的水源,比如查阅研究报告。这一深入不要紧,我们发现“喝脏水”在甘肃是一个普遍性的现象。
当地孩子们在喝水
当时我们还拿到了一份研究报告,在2012年,甘肃省有7000多所百人以下小规模学校。这些学校基础设施缺乏、师资配置不均,乡村孩子的健康支持几乎为零。
甘肃省2015-2018年百人以下乡村学校统计表
我们再做讨论,孩子们“喝脏水”,还有可能是因为健康教育缺失,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我们开始联系学校和家长做访谈。校长和老师告诉我们,学校缺老师,语文数学外语这些考试科目都讲不完,不考试的健康课没人教;孩子的父母亲人告诉我们,他们从小也喝这样的水,没啥事。
学校不教、家长不在意,这些孩子只能这样了吗?不行,我们要把健康课做起来,教孩子们学习如何保护自己。
后来,我们组建了几个小组,到一些村小去给孩子们讲健康课,教孩子们喝热水。本以为这样就能达到效果,却发现孩子们听完健康课依旧如常。
我们找了几个大孩子,问为什么会这样,那几个孩子说:“老师你们讲的都对,但我们没法喝热水。”
对呀,孩子们喝水要么用水瓢,要么用饮料瓶,要么用手捧,喝热水是个正确但无效的建议。让孩子们有专属的喝热水的器具,问题就能解决一部分,这件事成本可控,社团能做。
讲健康课,再给孩子送一个水杯——“温暖水杯行动”的项目概念,就这样产生了。我们社团大部分是师范生,设计健康课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搞到水杯。
为了筹买水杯的钱,我们社团的伙伴每周定期进学生公寓回收饮料瓶,收1只瓶子就可以卖几分钱。
就这样,我们用收了两个多月的瓶子,加上一家爱心企业的赞助,换成137只水杯,送到了定西漳县金钟镇斜坡希望小学。
爱心天使西部助学会“温暖水杯活动”
“温暖水杯行动” ≠ “给孩子送水杯”
从这段故事里,可以总结出一个项目设计的基础方法:
第一步:提出关键问题,比如从“乡村学校安全饮水保障设施不足”到“乡村孩子健康教育缺失”。
第二步:设计成本可控的解决方案,比如从“为乡村学校打井或者安装净水机”到“讲健康课+送水杯”。
第三步:启动测试,持续优化。
“温暖水杯活动”不断发展
希望有伙伴能因此受到启发,创造出一个新的项目。
温暖水杯最难的部分是“持续优化”,各类公益项目最难的其实也是“持续优化”。
可能有同学会想,有“钱”不就能持续了么?“钱”当然重要,但它的价值排序一定不是最靠前的。
排序靠前的,我认为是——“项目要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价值”。
核心问题清晰了,其他部分才能长出来。相比没钱,没价值才是最致命的。
我常用的定义项目价值的模型,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对,就是那个划分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尊重和自我实现,人类需求的五级模型。
项目要解决的问题,所处的需求层次越低,力量越大,潜力也越大。比如项目在解决孤儿饿肚子的问题,所处的需求层次在“生理需求”,能激发人类最初始的共情,工作也会更容易开展。
最初的“温暖水杯”,用的动员策略是“解决孩子喝脏水”的问题,处在“生理需求”阶段,很快就将各方力量整合到了一起,大家为了共同的理想开始做事。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不是长久之计。为啥?因为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来了。
在脱贫条件里,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三不愁两保障”——要保障人居饮水安全。最明显的,是原来一些以水窖作为水源的村小,要么通了自来水,要么持续衰落被撤并掉了。
毕竟项目起家的底子是学生社团,船小好调头。我们开始往“让乡村孩子获得健康生活”的方向转变,解决乡村孩子健康习惯养成教育缺失问题。
项目定位也从“生理需求”升级到了“安全需求”。定位虽然升级了,可还是有惯性和理解偏差,现在依旧有很多人把“温暖水杯”理解为饮水安全项目,或者是送水杯的慈善项目。
在这里,我要着重强调一下:“温暖水杯行动”不等于“给孩子送水杯”,因为在座的各位中,可能会有人成为我们未来的合作伙伴。
孩子在上健康课
我想把温暖水杯做得再久一点
昨天晚上,有一位伙伴问我毕业时为什么会选择公益行业,并且持续工作到今天。
这是我想讲的第二个排序,你是否愿让你自己成为自己事业的一部分?
做学生社团或者做公益,常常会出现“人散事消”的情况。大四毕业前,我也有过这样的担心,我怕自己离开之后,社团的师弟师妹们把项目做成流于形式的“送水杯”,甚至慢慢没了兴趣,连水杯都不送,项目最终也就消失了。
为了能让温暖水杯继续下去,我早早放弃了当高中地理老师的计划。对了,刚刚忘了提一下,我学的专业是“地理科学”,当年还很稀缺,只要在学校的表现别太差,毕业基本都会被地方教育局抢走。
毕业之前,我在纸上写下“稳定”、“成功”、“赚钱”等二十多个求职关键词,最后又一一划掉,只留下“教育”、“青年”和“社团”三个。因为只有找到具备这三个特征的岗位,我才有机会继续做“温暖水杯”。
最后,根据这三个关键词,我开始搜索公益机构的信息,最终找到了三家匹配的单位。刚好其中两家在招聘,其中一家就是益微青年(EV)。对,就是办这场西北青年公益论坛的益微青年。
2012年12月初,我就离开学校来到益微青年全职实习。第二年7月毕业,正式入职。至此,温暖水杯就有了爱心天使西部助学会和益微青年两个小阵地。
在面试的时候,益微青年的“老板”就问过我为什么要选择公益行业,我回答想把温暖水杯做得再久一点。当时的益微青年还在初创期,能给项目的支持不多,但“老板”很开放,也乐见我借力折腾,在实战中练本事。
连同实习,我总共在益微青年工作了三年零九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温暖水杯从一个只有西北师大一个社团在做的小项目,变成了一场联合行动,有甘肃、宁夏、四川三省二十多个社团持续参与。
我们一起优化健康课,一起筹款买杯子,从最初一年最多服务几百个乡村孩子,到2016年可以全年稳定服务3000多个孩子。
2017年3月,我加入了北京嘉实公益基金会,对,就是资助西北青年公益论坛的嘉实公益。
当时在众多岗位机会中选择嘉实公益,是因为基金会的秘书长看中了我的执拗,还主动抛出了支持“温暖水杯行动”的橄榄枝。
我在嘉实公益工作了两整年。在这两年时间里,温暖水杯有了稳定的项目预算,又因为预算稳定,项目可以做一些长期规划和模式探索。
我们用稳定的资源,在甘肃、宁夏和四川三省,搭建城市志愿者工作站,通过工作站就近支持本地的大学生社团开展服务,促成社团和乡村学校结对,每年定期支持社团到学校开展健康教育活动,提升乡村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
通过连续且稳定地干预,许多孩子开始养成从家带开水的习惯,也有一些家长明白了水杯也是学习用品,会在孩子的温暖水杯丢失或损坏时,主动给孩子买新水杯。
工作单位愿意出钱,事情也能按计划持续做着,为什么还要成立云田公益?
因为不甘心,因为温暖水杯还不是我的终极理想,甚至温暖水杯都还没有进化到终极形态。我需要一个更能为我所用的平台,来实现理想。
2018年3月,我开始筹划“温暖水杯行动”独立注册,先通过朋友打听各地的公益机构注册政策,之后逐项分析去哪里更有利于项目发展,再和愿意帮忙的伙伴一起设计落地计划。
最后,西北师范大学创新创业学院的常务副院长动员我回兰州注册公益机构,他愿意帮忙对接学校的创业支持资源。
这位常务副院长,正是我大学时代的校团委副书记。在大学时,他就非常看好温暖水杯,每次到兰州出差,我都会到他办公室,聊一聊当下的困惑和成长。
光有支持政策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得有持续的“钱”,而此时最有可能给温暖水杯投钱的,只有嘉实公益。证明项目价值,让基金会高层领导愿意持续投入,成了此时最要紧的事。
云田公益项目体系
2018年9月,我用“温暖水杯行动”项目申报参加2018中国公益慈善项目大赛,评委非常看好项目的成长性,最终我们以决赛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荣获大赛金奖。
这是嘉实公益成立之后获得的首个行业奖,让本就坚信价值投资的基金会高层领导,更加看好这个项目的价值,也坚信我能将这件事做好。
2019年3月初,我从嘉实公益离职,月底搬家回到兰州。我开始全力经营云田公益,探索乡村儿童健康教育综合解决方案。
现在,云田公益除了继续开展“温暖水杯行动”,做青年实践支持之外,还联合县级教育局,做县域乡村学校健康教育校本课程开发;联合师范院校,培育未来的乡村健康教育老师;通过项目经验分享、资源对接,寻找关注问题的公益伙伴,筹建健康教育行动联盟。
把乡村老师和本地资源搅进项目,问题才有可能解决。从温暖水杯到云田公益,我们终于有机会和相关群体建立稳定合作,为了这一天,我们走了近十年。
项目发展历程
有机会见到曾经被服务过的孩子长大
一口气又差不多往前讲了六年,过程中还是有很多片段实在没有办法详细展开,比如中间多次濒临放弃,因为一些机缘巧遇顺利渡过难关;比如一些短期的合作伙伴,被使命感召最终变成长期伙伴的故事。
项目“活”得长,好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我们有机会见到曾经被服务过的孩子长大。
去年十一假期,云田公益发布“回家乡做好事”活动招募,一位叫做庞鹏军的同学申请加入,他申报的服务地点是甘肃省定西市陇西县庞坪小学。
而庞坪小学,是我们在2012年5月服务过的一所学校。小庞站在讲台上,对着台下同村的弟弟妹妹们说:“希望八年之后,站在这里的是你们。”
2012年,温暖水杯受益孩子庞鹏军
2020年,温暖水杯志愿者庞鹏军
1998年冬天,一个好心人来到我的小学,给全校的300多个学生每人发了一只牙膏和一只牙刷。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套牙具,那天晚上,十岁的我第一次刷牙。也许,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起点就在那一天。
在我看来,青年人做公益有三个价值:
一、改变自己能改变的,拒绝“躺平”!
二、在所有的不确定中,成为一个确定。
三、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为“质变”积累“量变”。
昨天晚上,有一位伙伴问我,做公益给生活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什么。我想,可能是对生命的掌控感。
我想借用电影《无问西东》中的一句台词,结束今天的分享:
“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会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谢谢大家。
本文转自@云田公益 作者 张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