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留贝是幸运的,因为他在比我小很多很多的年龄阶段,就已经亲眼看到了“红星杨”。而我初次听到“红星杨”,应该是在少年时期。
只记得当时一个影子飞到我身边,大口喘气:“知道不?树里藏着‘红五星’,与红军帽子上一模一样的‘红五星’呀!”我知道红军帽上红星闪闪的五角星。可是,树里藏着红五星,那是电影里的故事吧?
长大一些后,我终于知道,有一棵看上去很普通的杨树,树干里真的藏有神秘的“五角星”。这种树被称为“红星杨”,就生长在我的家乡太行山上——红色武乡。家乡曾经驻扎过八路军,家乡还生长出了“红星杨”?我在得知有这样一种“红星杨”后,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它,只是任它的种种故事像传说一样在耳边游走。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遇见。
那一天,“咯嘣”一声,两截细细的枝条截断在我面前。这哪里是两截树枝呀,我看到的,是两枚清晰的五角星,那工整规范的形状,怎么可能是树里自然生出的?分明是一刀一刀镌刻进去的。顿时,内心一阵震撼——大自然中一定有一股力量,以人类无法看到的方式,神秘地存在着,鬼斧神工。
真正看到红星杨,并非在武乡,而是沁源;并非是王家峪八路军总部所在地,而是在太岳军区司令部旧址。那一天,是我新出版的一本书《沁源1942》的首发日,2020年9月12日。沁源与武乡同属长治市,两地相距仅75公里。尽管这样,那个瞬间我还是有些恍惚。书写沁源的过程中,我关注的植物一直是抗战功勋油松,怎么会突然遇见我印象中武乡才有的红星杨?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缘分,红星杨恰恰生长在这样两个特别的地方。是冥冥之中的预兆吗?那一刻我内心思绪翻滚,也许那一刻,“少年杨留贝”就在我心里了。就在我还沉浸在这棵树是如何从武乡到沁源的纠结时,同时在场的长江文艺出版社首席编辑陈彦玲已开始策划:让立在眼前的“红星杨”成为一本书中的主人公。站在那棵树下的她,看着树旁边的解说文字,萌发了一个想法:让更多的小读者知道,“太行山上,有神奇的红星杨”。她觉得,这棵树不应该仅仅生长在郁郁葱葱的山间,更应生长在永恒持久的文字和小读者的心中。
“你写吧,好题材!”她在看树的同时,这样肯定地转向我。少儿小说?我行吗?犹豫之际,长江文艺出版社的出版合同已经飞越长江,来到黄河岸边。这是来自长江边的诚意,他们决心要让红星杨翻过太行山,渡过黄河水。
而那时,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较为模糊的构思。故事框架,来自于我多年来奔走采访搜集到的有关抗战的素材,更来自于徒步行走中听说的太行山中 “红星杨”的传说。
红星杨,为什么值得保护?红星杨从哪里来?为何生长在太行山中的革命老区?“五角星”藏在普通杨树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山中少年有着怎样的愿望与坚守,要拼死保护红星杨?一连串的问题,思考与想象一再更新。一年多的时间里,想象与印证逐渐关联。一群少年、一片树林、一种力量,成为我脑中奔流的风景。又一段时间,杨留贝、杨林村、红星杨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进入2021年,创作的过程,一度很愉悦,也曾很艰难。小说终于在2021年3月底完成,使命感得到了释放。回过头看,故事的发生与发展,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但很快,又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来了——《红星杨》入选2021年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我知道,这是红星杨的力量。
后来,我在纸上细细画出杨林村,画出杨林沟,甚至村中每一条小路,也试着画出雪白雪白的白雪,以及一只喜鹊。语言、结构、情节、细节,故事走向、人物性格、命运流转,我跟着人物走,激动地看着大风任性吹,欢喜地跟着少年们肆意跑,忧伤地看一台大戏孤独唱,哭泣着看一场大火在杨林沟熊熊燃烧。半个月时间,我一口气完成了第三稿,也就是读者现在看到的这一稿。
我把书稿发给了责编。那是一个深夜,我的眼前却闪烁着一片葱茏的红星杨,一棵一棵,一树一树,奇妙地组合成一个五角星。完成书稿的我,不断反思。原本,我是试着去解读一种树,而此刻的我忽觉,创作出我的第一部小说的同时,也努力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感谢《沁源1942》,让我续缘红星杨。我的回馈,便是将《沁源1942》书中一篇文章——《奔跑的少年》 中的人物李留贝转化为《红星杨》中的杨留贝。我的潜意识中,“留贝”不可或缺。李留贝,我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为《沁源1942》采集出版信息。当时,李留贝举着一把羊铲从刚刚收割完玉米的土地飞奔过来,自豪地告诉我,他的村庄是英雄村。远远地,那把羊铲像极了一支红缨枪。我问他:“如果战争来临,敢不敢去送信?”他没有犹豫,果断回答:“敢!”第二次,是《沁源1942》首发式,他闻讯而来。
两次的遇见,我相信这是一份“缘”。我脑海中的他,分明就是从前那个奔跑在太行山中、保护红星杨的英雄少年。他和他的同伴,一定与挺拔的红星杨一起,倔强地傲立在太行山上,身上都带着一束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