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中国书院命名

毛静

书院文化起源于中国。一千多年来，书院不但对汉文化圈相关国家和地区产生深刻影响，而且在今天仍发挥着重要的文化传播作用，从某种意义而言，书院在世界文化史和教育史占有重要历史地位。源远流长的书院文化内涵丰富、特色鲜明，其在选址、布局、办学宗旨、教育方法和学术成就等诸多方面都形成了独特的理论，如果就书院命名进行考察，就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

白鹿洞书院

书院命名大体遵循以人名、地名为主，以学术宗旨或价值取向为辅的规律。 其中，人名多为先贤或当时名人，使书院主要功能中的的祭祀功能得到很好体现； 地名则以当地地名（包括古名）或当地名胜为主； 以学术宗旨或价值取向命名的书院，大都是以儒家学说的一些理论概念、学术名词、典故传说等作为命名资源。

以人名命名的书院比较普遍，这些纪念对象有的是全国性名人，有的是地方性名人，这些人物可以与当地有关，即所谓“先贤过化”之地，也可以并非乡贤，只是尊崇其学说而以其为纪念对象。 其中理学和心学人物，如周敦颐（濂溪）、程颢（明道）、程颐（伊川）、李觏（旴江）、张载（横渠）、游酢（定夫）、杨时（龟山）、张栻（南轩）、陆九渊（象山）等就有相对应的书院，有的还不止一处。 例如周敦颐家乡在湖南道县，任职在江西兴国、大余、修水，归隐在九江，所以这些地方都有濂溪书院。 二程原籍河南嵩县，出生湖北黄陂（西陵），所以二程书院或两程书院在河南和湖北都有。 四川涪陵还有个名字比较奇怪的“钩深书院”，也是纪念程颐贬官涪州并在此钩深探颐、不废学术，因黄庭坚题“钩深”二字得名。 陆九渊是江西金溪人，该县有仰山书院纪念； 而他讲学的贵溪和湖北天门，均有象山书院。

考亭书院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紫阳）和明代心学大师王守仁（阳明）因为在多地任职和讲学，这两位名人的相关书院特别多。朱熹的学说在南宋以后确立了正统地位，相关书院最多也最为代表。福建建阳有考亭书院；其原籍婺源、属地徽州，以及服膺其学说的地域，均建有“紫阳书院”，安徽歙县为显示正宗，还冠以“古紫阳书院”来彰显渊源。王守仁是陆王心学代表人物，阳明书院也分布在浙江、江西、贵州和两广地区，其门人和再传弟子也广建书院，以传播心学，理、心两大体系书院相辅相成，蔚为壮观。

除了学术人物，一些著名文人志士也是书院尊崇对象。比如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其任职及践履之地，人们在建造书院时，都乐于用他的名字来纪念。如眉州、宜兴、钦州、儋州的东坡书院，湛江的文明书院等。

全国各地书院纪念对象，可以说从上古到清代都有，如山东曲阜的尼山书院，纪念孔子；山东济南的闵子书院，纪念孔子弟子闵子骞；南昌的友教书院，纪念孔子弟子澹台子羽；江苏丰县马公书院，相传是刘邦和卢绾跟随马惟读书的地方；河北河间的毛公书院纪念西汉毛苌、董子书院纪念董仲舒；浙江嵊州的二戴书院，纪念晋代学者戴逵、戴颙父子；江西宜春的昌黎书院，纪念唐代韩愈；江西丰城的贞文书院，纪念元初揭来成；山西榆次禇铁书院则直接用当地名人明代巡抚禇铁命名；香港有两个书院比较有意思，其中二帝书院是纪念文昌帝君和武圣关羽；周王二公书院则是纪念清代康熙时期为当地迁海政策仗义执言的两广总督周有德和广东巡抚王来任，这个书院从清代早期到1965年间多次修建，是一所集祭祀与教育功能为一体的书院。

东林书院

以地名命名的书院，多取材当地古称或历史名胜，尤其以山、水等自然景观为多，这样就会使一些生僻的地名或生僻字成为书院名称。如甘肃甘谷的“朱圉书院”，就是以大禹曾到过的朱圉山命名；“鄘南书院”在河南新乡，“鄘”是周朝灭商之后在此建立的诸侯国名称；山西沁阳有个“铜鞮书院”，“铜鞮”是沁阳的古称，其历史要追述到春秋战国时期；甘肃张掖的“觻得书院”也比较奇怪，其实“觻得”是张掖在汉代的一处名胜。以当地特有水系山脉命名的书院颇多生僻字，如瀍东书院（河南洛阳），淯阳书院（河南镇平）、滹阳书院（河北藁城）、澧江书院（云南元江）、潋江书院（江西兴国）、洣泉书院（湖南炎陵）、姑汾书院（山西襄汾）、崞阳书院（山西原平）等。

由儒家学说衍生的一些词汇也成为书院命名对象。如“寡过书院”在河南长垣，“寡过”的意思是少犯错误，语出《论语•宪问》：“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垢洗书院”在福建漳浦，现有摩崖石刻《垢洗书院记》。《韩非子•大体》中，有“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的句子，意在通过“洗垢”而无垢，当然这个“垢”是指内心的负担、疑惑或不纯洁的东西。江西安福有座“复古书院”，“复古”出自《诗经•小雅•车攻》，释为“宣王复古”，说的是周宣王内修政务，外攘夷狄，恢复了武王时期气象，遂为后人所津津乐道，明代邹守益创办复古书院，其意义就在于此。“正谊”出自《古文孝经》，意思是“意义正确”，因其寓意深刻，所以陕西三原、江苏苏州、浙江衢州、福建福州都有“正谊书院”。类似的还有山西灵石“修身书院”，杭州的“求是书院”，宁波的“甬上证人书院”等，一看书院名字就知道其旨趣与皈依。

如果我们综合全国书院名称，并把它们归类起来，会形成一些有意思的现象。我们会发现古代书院命名，以动物和植物命名最多，其次是数字、方位、颜色、季节，甚至是金属，内容无所不包，都可以成为书院的名称。

鹅湖书院

以动物命名的书院数量最多，如白鹿洞书院（江西庐山）、白鹭洲书院（江西吉安）、鹅湖书院（江西铅山）、象山书院（江西贵溪）、狮山书院（湖南浏阳）、马洲书院（江苏靖江）、鹤楼书院（贵州都匀）、虎溪书院（湖南沅陵）、鸠江（安徽芜湖）、鸳湖书院（浙江嘉兴）、燕平书院（北京昌平）、雁峰书院（海南海口）、羊城书院（广东广州）、鳌洲书院（江西萍乡）、螺峰书院（云南通海）、雉山书院（云南宜良）。一些神话传说的动物，都可以作为书院名称，如龙光书院（江西丰城）、凤台书院（广西永福）、麟溪书院（湖北恩施）、鲲池书院（浙江宁波）、鹏飞书院（云南祥云）、豸山书院（福建连城），几乎每座书院都有命名背景或典故。如龙光书院用的是唐代王勃“龙光射牛斗之墟”典故，所在地丰城剑池为龙泉、太阿出土地，龙光书院大观元年（1107）创办，朱熹曾在此讲学，自宋至今一直延续办学900多年，名气一直较大。

以植物命名的书院也不少，名称取材富于象征意义的花卉草木。如梅溪书院（浙江乐清）、兰皋书院（贵州贵定）、竹山书院（安徽歙县）、菊潭书院（河南内乡）、榆阳书院（陕西榆林）、柳湖书院（甘肃平凉）、莲池书院（河北保定）、花竹书院（贵州瓮安）、槐荫书院（山东缁博）、榕溪书院（广东博罗）、桃源书院（浙江宁波）、榄山书院（广东中山）、桐墩书院（海南海口）、蒲阳书院（辽宁辽阳）、橘园书院（广西岑溪）、芙蓉书院（浙江温州）、桄榔书院（海南儋州）等。其中这个“桄榔”是一种热带植物，类似棕榈树，苏东坡曾流放儋州，后人建桄榔书院纪念。现在厦门建了一个“篔筜书院”，这个“筼筜”就是一种竹子，其取名也沿用古雅之制。

以数字命名的书院，如一贯书院（山东郯城，纪念曾子）、二泉书院（江苏无锡，以天下第二泉得名）、三取书院（天津）、四峰书院（广东南海）、五华书院（云南昆明）、六一书院（湖北宜昌，纪念欧阳修）、八华书院（浙江东阳）、九峰书院（湖北长阳）、百泉书院（河南辉县）、千山书院（陕西陇西）、万川书院（四川万州）等，但到目前为止，囿于学力所及，还没找到以“十”命名的书院。

万松书院

与颜色有关的书院，如紫逻书院（河南汝州）、白沙书院（广东江门）、黄华书院（河南林州）、碧泉书院（湖南湘潭）、苍山书院（云南大理）、丹洲书院（广西三江）、乌石书院（广西横县）、蓝田书院（台湾南投）、绿野书院（陕西武功）、青溪书院（上海青浦）、翠屏书院（四川宜宾）、彩云书院（云南云龙）等。

有一些书院取名也挺有意思，以方位命名的书院，如东林书院（江苏无锡）、西坪书院（江西奉新）、南菁书院（江苏南通）、北海书院（北京）、上庸书院（湖北竹山）等；以金属命名的书院，如金台书院（北京）、银麓书院（江西德兴）、铜峰书院（河南泌阳）、铁岭书院（辽宁铁岭）、锡山书院（江苏无锡）等，可谓五金齐备。有五金自然有五行，以五行命名的书院有金川书院（江西峡江）、木山父书院（浙江海盐）、水云书院（江西南丰）、土乡书院（山东龙口），可能书和院都怕火，所以至今没看到以“火”命名的书院。

书院发展到后来，还有一些特殊性质的书院出现。有教授武备的武书院，如江西九江明代的肄武书院；近代北京甘雨胡同有一家专门收养盲童进行盲文教育的瞽目书院，则是英国人创办的社会福利机构；清末一些教授西学的书院，如江西九江的南伟烈书院，北京的怀理书院，山东青州的郭罗培真书院，都是教会学校性质。广西南宁有一个著名的“辣丁书院”，从“辣丁”字面上看像是做美食的机构，其实也是一所教会学校，创办者是法国传教士罗思思（Lauest），这个中文名字放到现在也挺时髦的，当然这已不是我们讨论的范畴了。

（本文转自学者剑川公众号）

作者简介

毛静，字震孟，号剑川，1974年9月出生，江西丰城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古文献专业访问学者，原南昌大学博物馆部长。现为江西高校出版社重点办主任。为江西省书院研究会副会长，王阳明研究会常务理事。曾任江西省袁州区区长助理(挂职)。主要从事书院史、藏书史、地方史和古建筑研究。著作：《邓子龙传》、《近代江西藏书三十家》、《藻丽鄉繯----金溪浒湾版刻图录》、《寻找王阳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