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三八线之三

三、大战前的剑拔弩张

根据时任志愿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的杨凤安回忆,当彭德怀突然下令停止进攻时,作战室里的人全都愣住了!彭德怀下令停止进攻并非一时兴起,是因为战场态势发生了巨大变化:美军掌有绝对的制空权,第八集团军又是机械化部队,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其主力于11月4日清晨已全部撤回到清川江以东,并在很短时间内就沿清川江东岸构成了完整防线。而志愿军各部自渡过鸭绿江一来,不是急行军就是打仗,携带的弹药已消耗大半,以现有武器技术装备与敌进行阵地战是极其不利的,继续打下去既难扩大战果且易造成更大的伤亡!此外,考虑到志愿军实力并未全部暴露,美军很可能并不掌握真实情况。经与邓华、洪学智等人商讨后,彭德怀于4日下午十五时电告毛泽东:“朝北反攻战役已结束。此次战役消灭敌人仅6至7个团,但对稳定朝北人心,是我军站稳脚跟,坚持继续作战,是有意义的。因消灭敌人不多,我军实力尚未完全暴露,美伪军还可能重新组织反攻。根据我军当前已很疲劳,且寒冬将至等情况,我们拟采取巩固胜利,克服当前困难,准备再战的方针。”(注1)5日凌晨一时,毛泽东复电:“同意你的部署,请你按当面情况酌量决定。”(注2)当日九时,彭德怀果断下令西线各军停止进攻:除留少部分兵力监视当面之敌外,主力则回撤到枇岘、龟城、泰川、云山和球场西北的大山里,抓紧时间补充粮弹给养,为下一步作战做准备。6日晚,彭德怀又下令东线的第四十二军撤出黄草岭阵地,后撤至柳潭里一带组织警戒防御。志愿军各部按照部署就位后,彭德怀命令各部密切注视当面之敌的动态。

彭德怀在朝鲜战场。(图片取自网上)

对于志愿军主力的突然消失,无论华盛顿还是东京都有些不知所措!尤其对于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来说,这十天不期而遇的遭遇战,犹如一场过山车般的噩梦!起初他对志愿军的参战故作镇静——未将志愿军的攻击太当回事,可当韩军第二军团和美骑兵第八团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又使麦克阿瑟惊慌失措——用布莱德雷的话说“有些歇斯底里”!而当志愿军事先毫无征兆的突然撤退,似乎又使麦克阿瑟恢复了狂妄的本性!对于麦克阿瑟在此期间大起大落的拙劣“表演”(或许用“表现”更为合适),时任美国务卿的艾奇逊在其回忆录中是这样描述的:“自11月4日至9日的五天,是说明麦克阿瑟多变的性格的最好的例子。在这几天内,他开始时比较冷静,警告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以前不要过急地作出结论,6日又大拉警报说,大量敌军进入朝鲜,严重地威胁他的部队,而9日又恢复了信心,说他能阻止敌人的支援部队并歼灭之。”(注3)

根据美方的有关记载,麦克阿瑟前后不一的判断和说辞,以及擅自下令轰炸鸭绿江大桥的密报,使得华盛顿政府的要员们顿感“惊骇万分”!据时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回忆,其时美参谋长联席会议不得不对朝鲜战争的战况重新进行评估。但到11月7日“当天,东京发来的另一份电报报告了一个令人惊奇的进展,虽然让人感到困惑,但还是有些让人欣慰。中国和朝鲜军队‘以奇怪的调遣方式’,彻底与第8集团军和第10军失去了接触。他们已经撤退,而且失踪了。这份报告加上麦克阿瑟的估计似乎更加证实了中国只是小规模参战,而且这些少量部队在碰壁后仿佛已经丧失了作战的勇气。”(注4)可尽管如此,当麦克阿瑟信心十足再次提出向鸭绿江发动攻势时,美参谋长联席会议却心存疑虑地认为:“麦克阿瑟应该按兵不动(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以避免中国部队大规模进入带来的危险,同时通过外交途径寻求停火。因此,参谋长联席会议11月8日给麦克阿瑟发去一份电报,要求他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二天的会议做最终形势评估。”(注5)没料到恢复了狂妄的本性麦克阿瑟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这个决定却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我通知华盛顿,在我看来,我们永远不可能由于我们的胆怯而改变中国人的计划。”(注6)——坚决主张要在11月15日再次发动进攻,一直推进到鸭绿江!

麦克阿瑟

面对麦克阿瑟如此强硬的态度,华盛顿方面有点儿不知所措——时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回忆,在接到麦克阿瑟最初歇斯底里的电报后,美参谋长联席会议曾有过将部队撤回到朝鲜“腰部”的设想,大致沿平壤至元山一线设立防线,然后再通过外交手段进行停火谈判。仔细思索一下,如果真这样的话,朝鲜战局会如何走向还真不好判断,因为这恰与中国最初制定的战略相符,对朝鲜方面来说同样极具诱惑——虽然丧失了三分之一多的土地但毕竟还有块儿栖身之地,而且朝鲜方面当时也并不认为志愿军就一定能够打败美军。但问题是无论麦克阿瑟还是华盛顿政府,舍得轻易放弃这么大一片经过流血牺牲占领的土地吗?所以后来当麦克阿瑟变得格外强硬后,美参谋长联席会议便易弦更张——“由于受到麦克阿瑟对战争评估的影响,现在我个人认为我们星期一晚上‘应急’会议上达成的将部队后撤至狭窄的腰部的‘共识’不够成熟,可能也不明智。……似乎战争取得胜利的可能性非常大。这种可能性不应由于华盛顿的‘胆小’就放弃。我们还是应该支持前方战场上的指挥。”(注7)华盛顿为什么会“胆小”?按照艾奇逊的说法,“我们的困惑集中在两个主要问题上:中国军事力量在北朝鲜的实际情况究竟是怎样的,以及他们的企图是什么?……麦克阿瑟将军面对使人眼花缭乱和神出鬼没的军事行动怎么办?”(注8)从艾奇逊的这段话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华盛顿方面所担心的也同样不过是能否打赢的问题,所以最终在麦克阿瑟的强横及其此前“仁川登陆”的胜利面前屈服了,除了指出其计划中军事上的危险性及忧虑外,最后只是再次消极地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美方高层为何在明知存在巨大风险情况下,却没有“否决麦克阿瑟的攻击计划”呢?从时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布莱德雷的回忆中,可以瞧出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所在:“……苏联人并没有做好准备,因为朝鲜问题而引发一场全面战争;中国人在军事上也不具备独立干预的能力。”“红色中国独自采取行动并不能产生决定性的区别;实际上,倒有可能给他们自己带来可耻的失败;而且,进行军事干预的最佳时间(我们被包围在釜山防御圈内)已经过去。”(注9)这应该才是美军高层,默许麦克阿瑟发动所谓“圣诞攻势”真实原因的写照。当然也难怪麦克阿瑟的固执与狂妄,从其时联军占据的战线看,距离中朝边境的鸭绿江畔近在咫尺,以美军强大的军力和绝对空中优势,似乎随便推上那么两推也就到鸭绿江边了!所以麦克阿瑟横下一条心,不顾大多数前线将领的反对,命令东西两线的联军(主要是美军)尽快向鸭绿江挺进!

时任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布莱德雷对于其时没有坚决否定麦克阿瑟的进攻计划追悔莫及,多年后在其回忆录中感慨道:“五角大楼会议的初衷是正确的。我们一定要占据战争的主动权,命令麦克阿瑟将部队撤至腰部,同时我们的外交官也在寻求政治解决办法。至少参谋长们应该否决麦克阿瑟的攻击计划。相反,我们自己被麦克阿瑟错误的形势估计和他巧舌如簧误导了,也被我们自己的主观臆断迷惑了。而且我们也太坚持给予战场指挥官最大权限这个既定传统。”(注10)不过,后面那句“而且我们也太坚持给予战场指挥官最大权限这个既定传统。”,显然是事后的托辞而已。

得到志愿军确于5日突然撤离的情报后,麦克阿瑟如同给打了一针强心剂!虽然西线联军被围歼一万五千余人,但因志愿军释放回一千多被俘人员以及另有数千志愿军韩军溃兵陆续返回,进一步造成志愿军兵力有限的假象。于是麦克阿瑟的头脑立刻重新发热起来,随即做出与之前发给华盛顿电文内容完全相反的估计,认为原先“向国境线总追击”的命令没有更改的必要,并提出了新的进攻计划:东西两线配合,以钳形攻势,共同夹击北朝鲜最后的据点——江界,全线同时进抵鸭绿江国境线,圣诞节以前结束朝鲜战争。11月6日,麦克阿瑟即催促东西两线部队以部分兵力,立刻展开试探性的侦察攻势,同时将新的作战计划上报华盛顿。11月8日,麦克阿瑟下令所辖的美空军出动,轰炸新义州及鸭绿江大桥,并计划于15日发起全线总攻击。

为了保证其总攻击计划的尽快实施,麦克阿瑟严厉斥责第八集团军将部队撤至清川江以南是“胆怯举动”,并限期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将军恢复攻势。对于麦克阿瑟的重新进攻计划,美西线总指挥沃克将军尽管心中充满疑虑,但军令难违,不得不再次下达攻击命令,计划并列使用三个军团的全部兵力:以美第一军团(美二十四师、韩一师、英二十七旅)为左翼,沿西海岸向新义州一带的鸭绿江下游地区攻击前进;以韩第二军团三个师(第六、七、八师)为右翼,经由熙川向江界、满铺镇方向攻击前进;中路美第九军团两个师(美二师、美二十五师),经由云山、温井向碧潼至楚山一带的鸭绿江畔突击;美骑一师及刚登陆朝鲜战场的土耳其旅,作为集团军的总预备队。沃克将军电告东京总部,新的进攻计划将在对期内付诸实施,但要取决于右翼安全得到保证、进攻部队悉数到位以及能得到足够的补给,但拒绝对进攻的具体时间做出保证。

表面上看,沃克将军的这个部署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不同只是增加了美第九军团,但实际上却是煞费苦心。从地图上看,第八集团军出发阵地的正面宽度只有约八十公里,但进抵到鸭绿江畔时的正面将加宽至三百公里!之前因为北朝鲜军队主力被基本摧垮,可以放心大胆地突进,现在知道中国军队已参战并遭受过打击,当然不敢继续分兵冒进。从二次战役结束后的结果推断,若不是沃克坚持要把美第九军团全部调上来,兵力不足的西线美军即使最后仍能突围出去,恐怕其损失至少要翻番。但其时美第九军团的第二师有一个团尚在平壤东面的大山中,第二十五师则要到11月中旬才能赶到清川江一带。加上美军打仗需要充足的火力保证,每天至少需要四千吨的各种补给。所以第八集团虽然早早发动了侦察攻势,但总攻迟迟无法按计划进行——这也许是沃克骨子里想要的结果。不过,东线美第十军团却十分积极——该军团长阿奇蒙德原是麦克阿瑟的参谋长,11月8日即开始猛烈进攻故土水、丰山和吉州,大有率先迂回攻击到江界,切断中朝军队后路的苗头。

美驻韩大使穆西奥(左)、麦克阿瑟(中)、阿奇蒙德(右)

相较于美方华盛顿与东京之间戏剧性前矛后盾的变化,志愿军总部这边到时是另一番景象。彭德怀根据整个战场态势的变化,提出了第二次战役的基本构思:利用美军东西两线中间有八十余公里空隙不相连接的缺陷,将志愿军第九兵团调上来对付东线的敌人,集中主力围歼西线的美第八集团军各部。具体的部署是:第五十军据守西海岸;第三十九军和第六十六军在泰川、龟城一带集结,组成一个大的口袋;三十八军第一一二师在中部,沿熙川至球场的公路阻滞、引诱敌军前进;以第三十八、四十、四十二军主力运动到德川、宁边一带,迂回到西线敌军的背后,插向美第八集团军的南撤之路。彭德怀此战的目的,仍然是粉碎美军的攻势,将战线推进至平壤至元山一线的蜂腰部——这也是志愿军原拟设置防线的位置。此时由于西线美军迟迟没有发动总攻势,东线美军的进展也不算快,彭德怀决定召开志愿军成立后的第一次党委会,除了部署下一步作战方针和任务外,重点对第一次战役进行总结。于是,在朝鲜大榆洞一个小山沟里的志愿军总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彭大将军,爆发了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一次雷霆之怒!其响彻云天的余音,直到文革时才完全消逝!

1950年11月13日下午,志愿军第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军军长及第六十六军政委,乘吉普车匆匆赶到志司总部所在地——朝鲜平安北道东仓郡的大榆洞。晚上八点半钟,吃过晚饭的军长、政委们,又说又笑地来到彭德怀的作战室门前。这时,邓华、洪学智两位副司令走过来,严肃地告诫大家说:“这几天彭总情绪不太好,我们大家要小心点,要有准备挨批评的思想准备。”(注11)此时志愿军的整个态势虽略好于刚入朝时,但也只不过局促在东西不到一百公里、南北只有七百来公里的有限地域,距离战前预定的防御地区还有很大的差距。如果下一战还打不开局面,缺乏必要的战略纵深的志愿军主力,仍将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能否站得住脚恐怕也是问题。抗美援朝的千钧重担主要压在彭德怀的肩上,他老人家又怎能高兴地起来。

彭德怀与邓华。(图片取自网上)

几位军长和政委跟随邓华等走进作战室刚坐下没一会儿,彭德怀就黑着脸走了进来。坐下后没有马上说话,环视了在座的军长政委以后,歪歪头请邓华先讲。邓华拿着几张纸走到地图前,把总的形势和第一次战役的大致情况讲了一下,然后将话题转到经验教训方面。当邓华讲到打某个地方的时候,彭德怀让杨迪在地图上指出来,杨迪有点儿紧张,一下子没指到位,彭德怀脸一沉,马上大声责问:“怎么,连地图也不会指了?”(注12)当邓华说道熙川战斗时,满脸怒气的彭德怀盯着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厉声喝问:“梁兴初!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插不下去?你是怎么搞的?”(注13)——作战室内立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彭德怀越说越火,随口就开始骂起来。原三军团的老人都知道,彭总一急了就爱骂人!但梁兴初原是一军团的,所以彭总一开骂,他就受不了了,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彭总听到后勃然大怒,劈头盖脑,当场把梁兴初骂了个狗头喷血!甚至连“斩马谡”的话都说出来了。梁兴初被骂得把头深深埋在桌子下面,好半天没敢抬起来。彭德怀骂完梁兴初,又把头转向一旁,当场点了六十六军政委王紫峰的名,把六十六军也痛骂了一顿!

有关三十八军梁兴初挨骂一事流传甚广,但六十六军到底为何挨骂却甚少有文章提及。杨凤安在其《北纬三十八度线—彭德怀与朝鲜战争》一书里,也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彭总尖锐地批评了66军没有抓住敌人,敌人在你们军眼皮子底下怎么进来的,怎么退回去的都不知道,打了个糊涂仗。”(注14)如果仅看这一句,显然会给人一种骂得并不算厉害的感觉。但后来官拜北京军区副政委的王紫峰,在文革中却因此报复落难的彭德怀。具体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文革批斗彭德怀时,王紫峰冲进彭德怀休息的地方,动手殴打彭德怀并将一个大便纸篓当作高帽扣到彭德怀头上;另一种说法是彭德怀刚从厕所出来,冷不防被人一拳打倒在地,并骂道:彭德怀,你也有今天!随后将大便纸篓当作高帽,扣在彭德怀头上。彭德怀一看,打他的竟然是王紫峰,便愤怒地说:你在朝鲜打败仗,本应该枪毙!

那么,志愿军第六十六军到底因何遭到彭德怀痛骂?

彭德怀对六十六军的严厉批评,可从《入朝作战第一次战役的基本总结及第二步作战方针》中有关内容,略窥端倪:“六十六军没有抓住向龟城前进之美二十四师,这也是很不应该的,连敌人到了大安洞,又从龟城南撤都不知道。我们在部署上也有缺点,如果我们不放在龟城西北而在大馆洞布防,让敌人更放胆深入,使敌拉的更长,退缩时也就会慢些;或将六十六军主力放在龟城东北,摆在内线,当敌人逃跑时便好截击。虽然如此,但这也不能影响六十六军不仅没有抓住敌人,而且连敌人的进退都不知道。指挥布置的再好,如果下面基本上不积极,也是没有法子的。”(注15)依照这段话的内容判断,六十六军所犯错误显然要比三十八军要严重的多!三十八军是延误战机,没有插到位截住敌军。而六十六军非但让敌人越过防线,还差一点儿摸了志愿军后勤医院的营!而且在接到志司立刻围歼命令的情况下,居然连送上门的战机都没抓住——敌军这个团级战斗群的侦察搜索部队简直是来去自如!彭德怀又怎么能不恼怒!那句“指挥布置的再好,如果下面基本上不积极,也是没有法子的”话,说得非常之重!

志愿军第一次党委会暨第一次战役总结会是一次十分重要会议,而且还要研究部署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前来出席会议的均为各军军长。据说其时第六十六军军长肖新槐下部队去了,因此由军政委王紫峰代替。军长肖新槐在华北野战军中曾有“肖(小)诸葛”之称,到底为何未能出席不清楚,但估计军政委王紫峰显然没想到彭总会如此的不讲情面。梁兴初当场被骂了个狗头喷血,那王紫峰呢?估计被骂得绝不会比梁兴初轻!彭总开骂有个鲜明的特点,就是骂得狠、骂得难听!王紫峰挨了这一通臭骂,显然是耿耿于怀,这也就有了文革时对彭德怀又打又骂的报复!

左起:肖新槐、王紫峰、张连奎在朝鲜。(截自《王紫峰画传》)

志愿军第一次战役打得不错,为何彭德怀还会如此恼怒呢?这恐怕与其时的整个战场态势有关。志愿军尽管初战告捷,但“由于该两军(指三十八军和六十六军,笔者注)没有搞好,致使整个战役断敌退路的包围计划未达目的,因此,可能歼灭敌两三个整师的战役计划未完成。敌人继续进攻的可能性很大”(注16)严格说来,一次战役只是小胜,出兵后的不利局面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虽然将美(联)军逼退到清川江一线,但也只不过是勉强立住足而已。清川江与鸭绿江之间最长的距离也就不到一百公里,中间虽然有天然屏障狄逾岭,但毕竟缺乏必要的战略纵深和回旋余地,且离出国前定下的作战地域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如我们与其对峙,就不能得到休息整训。加之在狭小地区内,集居了志愿军和人民军四、五十万人,当地人民是吃不消的。”(注17)残酷的现实是,以美军强大的火力和绝对的空中优势,劣势装备的志愿军想要死守肯定是行不通的。由于缺乏战略纵深,一旦战线被突破,机械化装备的美军大约三至五天,就可推进到鸭绿江边!所以彭德怀怎么能不着急?!“因此我们在今年还必须打一仗,将战场推到平壤、元山地区,再消灭敌人至少六七个团,使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以便我军将来大举反攻。”(注18)

对于麦克阿瑟的总攻击计划,东线美第十军司令阿奇蒙德虽然积极,奈何其主力美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却在拖延——其陆战第七团11月7日进占真兴里一带的保后庄和第一发电厂周围的高地,准备继续向北进攻黄草岭,但8、9两天向黄草岭方向呈扇面排出的侦察部队,并没有发现志愿军的踪影。直至11月10日该团方越过黄草岭,进占古土里这个有点儿脏的村落。此处离长津湖南面的下碣隅里,只剩下约十五公里缓缓下坡的平坦路程,但美陆战一师却在此处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师长史密斯向阿奇蒙德提出,陆战师左翼是构成朝鲜半岛分水岭的狼林山脉——与第八集团军右翼之间形成八十余公里的空隙,随着陆战一师的向北推进,由于手头的兵力不足其侧翼及后方极易遭受攻击,且一旦补给线被切断全军将束手无策。因此要先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必须警戒黑林川沿岸羊肠般补给线;二是储备必要的补给品;三是修建临时飞机场。史密斯给出的理由是,否则陆战队无法继续前进。这样一来,美陆战一师主力十三天之后,才进抵距古土里只有十五公里之遥的下碣隅里,只比西线第八集团军提前一天发动攻势。从后来的战局发展来看,恰恰是史密斯师长提前采取的这些措施,挽救了陆战一师的命运。

左为仁川登陆后的陆战一师师长史密斯。(图片取自网上)

面对美陆战一师这种蜗牛般的前进速度,阿奇蒙德虽恼怒不已却也没什么办法,陆战一师非但是第十军团主力,而且海军陆战队又自成体系。所以,阿奇蒙德11月12日到达丰山后,命令美七师加紧向前推进。位于赴战湖东侧丰山一带的美七师只好下令:第十七团经甲山向惠山镇挺进;第三十一团沿赴战江向新坡镇突进;第三十二团维持补给线并担任警戒任务。11月14日凌晨,第十七团率先发起了向熊耳川的渡河进攻。虽然这一带北朝鲜军队的抵抗并不激烈,但因气候原因造成进展缓慢,19日夺取申山,21日上午才一路追击北朝鲜军队进入惠山镇。另一路沿赴战江向新坡镇突进的第三十一团却很不顺利,16日进抵赴战湖水坝后,发现沿赴战江北进的道路只有通过牛车。美七师师长巴尔将军只好改变计划,命令后面的第三十二团经三水向新坡镇前进,六天后才击退志愿军小部队的节节抵抗,最终进入目的地——新坡镇。

东线比较顺利的是韩第一军团。其前锋首都师沿东海岸向北推进,12日开始向渔郎川发起进攻。起初因天气原因,得不到飞机轰炸的支援,海上驱逐舰上的大炮射程也够不到,连续三天的攻势均遭到朝鲜人民军坦克的反冲锋被击退。16日美空军三十架B-29轰炸机,向边境小镇会宁投下了四万颗燃烧弹,将整个镇子化为灰烬。17日韩三师赶到,从韩首都师左翼沿城津、吉州北上,向合水攻击前进。韩首都师则继续向渔郎川进攻,20日突破渔郎川后,又于26日包围并夺取清津。同日韩三师也进抵合水。为了增强东线的实力,以便按计划结束朝鲜战争,麦克阿瑟又将沃克想要的美三师直接调给了阿奇蒙德。该师于17日全部在元山登陆完毕,接替了美陆战一师在元山—咸兴地区的警备任务。美空军自11月8日出动B-29轰炸机轰炸鸭绿江桥后为配合美军的圣诞攻势,从11月17日开始全线轰炸靠近鸭绿江一带的城镇、军事设施、补给线等,至11月24日发动总攻势之前出动数千架次,对所有可疑目标进行狂轰滥炸,其中西线重点轰炸了新义州至江界地域内的鸭绿江桥和铁路及公路交通网,24日当天集中轰炸了泰川一带;东线美空军B-29轰炸机和美海军航空兵飞机,先后重点轰炸了惠山一带,以及茂山、清津及其铁路线等交通设施。

麦克阿瑟与沃克。

随着东线美第十军团的一步步推进,西线美第八集团军在麦克阿瑟的一再催促下,沃克将军终于下达了攻势作战计划。其基本构想是将所辖三个军团,沿纳清亭—泰川—云山—温井—熙川—仁处里一线排开,美第一军团(辖美二十四师、韩一师、英二十七旅)为左翼,由定州、龟城、泰川向鸭绿江下游攻击前进;中路美第九军团(辖美二师、美二十五师及土耳其旅)经由云山、温井,向碧潼—楚山一带的鸭绿江畔挺进;右翼还是韩第二军团(辖韩六师、韩七师、韩八师),经熙川向江界、满铺镇进击。美骑一师及空降团为集团军的总预备队。在此期间,英第二十九步兵旅、荷兰营、泰国营及南非航空部队等,也陆续抵达朝鲜战场。11月18日,在飞机的轰鸣和爆炸声中,第八集团军各部开始全线向鸭绿江推进。11月21日,第八集团军左翼美二十四师推进至博川西面的嘉山,韩一师则进至博川北面至长新洞;中路美二师进至球场南面的江亭,美二十五师进至宁边北面的立石一带;右翼韩第二军团分成左右两路,左路韩七师由军隅里向东移至德川、龙门山一线,右路韩八师则进至宁远一带,在温井遭到重创只剩一个建制团的韩六师位于后面,作为韩第二军团的预备队。

1950年11月22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将军电告麦克阿瑟,集团军的后勤补给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所辖部队已全部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可以开始发动圣诞攻势了。11月23日,麦克阿瑟飞抵朝鲜战场,这位目中无人的美军五星上将,傲慢地宣称:“Well,if they go fast enough,maybe some of them can be home by Christmas.(那么,如果他们推进够快,也许其中一些可以在圣诞节回家。——笔者译)”不过,此次战役与上一次挺进鸭绿江作战还是有所不同,大概是考虑到西线右翼韩军的作战力较弱,东线美陆战一师的推进路线改为进至柳潭里后向左转向西,沿松落洞、广成向武坪里一带挺进,然后与韩第二军团一起向北,向江界——满铺镇攻击前进。

彭德怀等一直密切注视战场态势的变化,综合各军上报的侦查情况,对美第八集团军一线作战部队的攻击方向,做出初步判定:志愿军左翼的韩第二军团先头两个师的进攻方向,应为苏民洞和妙香山;中路美二师的攻击方向应为楚山方向;美骑一师的攻击方向为碧潼;志愿军右翼的美二十四师的攻击方向为朔州;英二十七旅的攻击方向应为新义州,韩一师在其后跟随前进。敌二线之美二十五师、英二十九旅、土耳其旅等部,可能会跟进至安州、肃川及顺川一带。据此,彭德怀命令各军于22日进入攻击出发阵地,具体战役的企图为:以第三十八、四十二及四十军一部,首先发起进攻围歼美第八集团军右翼的韩第二军团。得手后,第四十二军主力夹大同江两岸向宁远、德川进攻,一个师向孟山、新仓里攻击前进;第三十八军主力向内仓、姑城山以北及球场攻击前进;第四十军一部配合第三十八军,向球场至新兴洞以北地区攻击。然后第四十二军由德川和宁远插向军隅里和三所里,第三十八军由球场插向宁边和博川,第四十军一部协同三十八军向宁边、龙山洞攻击前进,切断中路美第九军团所部的退路。西线其他各军待第三十八军、四十二军发起进攻后,向各自当前之敌发起进攻,而后视情况分割包围敌军。

但令彭德怀等意外的是,中央军委23日来电指示:“南朝鲜第7、第8师已抵德川、宁远一线,……南朝鲜第6师可能从价川地区东移至北仓里、假仓里,美2师已接替价川地区的防务,美骑兵第1师、美24师、英27旅及南朝鲜第1师已进至球场、龙山洞、博川一线。因此,‘我在清川江东岸发起进攻后,应估计到美二师、骑一师向东增援的极大可能性’。”;“中央军委建议‘以四十军东进与三十八军靠拢,增强我军左翼的突击力量。而以四十二军三个师全部首先歼灭宁远地区至伪八师,然后向孟山、北仓里进击(伪)六师,以三十八军全力首先歼灭德川地区之伪七师,以四十军对付球场、院里方向可能向东增援之美二师和骑一师,以保证我三十八军、四十二军首先歼灭伪七、八两师,并对下一步对美作战造成战役迂回的有利条件’。同时指出:如果40军东移,则同时应令第39、第66、第50军向前推进至适当地区,牵制美2师、美24师等东援”(注18)因此,“为集中兵力首先歼灭南朝鲜第6、第7、第8师,志愿军首长于11月24日7时调整西线歼敌部署,决定以第40军东移苏民洞、新兴洞及以北地区,以1个师接替第38军第112师防务,主力配合第38、第42军向龙门山、杜日岭之敌攻击,尔后向德川以西的西仓插进,阻击美军东援或北援;第40军东移后,以第39、第66、第50军亦逐次东移,逐次接防,保持战线的完整,当我发起进攻后,积极钳制和抓住各自当面之敌,并求得歼敌一部。”(注19)实事求是地说,彭德怀等志愿军首长做出的这次调整,为后来的胜利奠定了基础。之所以这样判断,是因为德川与宁远之间隔着个金城湖,如按原计划四十二军两个师夹大同江而下到和顺里必然形成南北两路,北路一个师单独对付韩八师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而三十八军面对的将是韩七师及美二师的第三十八团,即使能顺利拿下,恐怕也很难按照原计划插下去,因为美骑一师等部已转移至球场南面。而四十二军两个师即使拿下德川和宁远,估计也再无能力迅速穿插到军隅里和三所里,也就谈不上能够取得后来那样大的战果。

时值11月24日,已是剑拔弩张多日的中美双方,终于拉开了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的序幕。初时,志愿军所部仍然以小部队抵抗后撤,主力部队则埋伏在公路两旁的大山中,耐心静静地等候着美军的到来。而美军先头的侦察部队,都是乘坐装甲车及轻型坦克等沿公路行进,所以并没有发现潜伏在大山中志愿军大部队。西线美第八集团军第一天的推进出奇的顺利:美第一、第九军团的推进,仅遇到志愿军小队的微弱抵抗,因此各攻击部队便以营连纵队,谨慎地向鸭绿江畔推进。第二天(25日),西线美第八集团军所属第一线进攻部队推进到的具体位置为:左翼美第一军团之美二十四师、韩一师及英二十七旅,已分别进至定州及其东北的安心洞和泰川东面的延兴洞一带。是日美二十四师进展顺利,傍晚时分已跨过纳清江,进抵至距离定州只有不到一英里的地方。但韩一师却不顺利——在泰川的西南遭到打击!时任韩一师师长的白善烨事后追忆:“24日,在博川北方渡过大宁江向泰川前进,未遇到抵抗。然而,翌日(25日)遇到坚固阵地,因而集中兵力实施进攻,其反应与北朝鲜军队完全不同,很顽强,而且擅长夜战。”(注)从地理位置上判断,这应该是志愿军第六十六军所部,但该军可能是急于雪耻,打得有点儿过猛——韩一师被迫后退。中路的美第九军团的美二十五师、美二师及土耳其旅,则推进到了泰川东北的祈雨山及云山东南的上九洞和球场以北的新兴洞一线。

现在再来看一下,美第八集团军的右翼韩第二军团开战后基本态势——这将是志愿军重点攻击的方向。早在23日该军团所辖之第七师,即派出先遣部队实施搜索侦察。为了准备第二天发起的总攻势,其第八团二营将下岭谷山地域的兵力,集结到了妙香山南面的768、963高地之间并构筑了阵地。其第三营则集结于寺项山与976高地之间,其第一营作为团预备队位于后面的项谷山并构筑了防御阵地。左翼第三团第一梯队两个营派出侦察搜索部队,对682高地和886高地进行侦察搜索。其第一营占领了牛贤洞785高地和491高地之间地域,第二营则占据491高地左侧至333高地之间地域,两营占令阵地后即开始修筑防御工事。之所以要提前构筑防御阵地,按照韩军自己的说法是防止志愿军的反击。韩七师的师属侦察搜索连待第八团前移之后,迅速填补了留下的空白——进占下岭谷山地域,并在三越江巨里同右路进攻的韩八师战线进行衔接。同时派两个炮兵连开进至新下里(德川东北约十公里处),准备为第二天的进攻提供火力支援。11月24日八时,韩第二军团率先发起进攻——以第七师和第八师分成左右两路,沿妙香山向熙川方向攻击前进。

与其它两路攻击部队不同的是,韩第二军团的进攻是以炮火准备开始的,同时美第五航空队派出数十架作战飞机,进行空中掩护。韩第二军团的计划是:先攻占加马峰(1304高地)、妙香山(1203高地)、香炉峰(1600高地),然后再向熙川攻击前进。按照韩军的军史记载,战斗发起后韩第二军团的进展并不顺利,担任左翼进攻以妙香山和1531高地为目标的第三团,向前推进了大约三公里即遭到志愿军阻击部队的顽强抵抗。韩七师第三团的三个营全部投入战斗,打了一天只攻下了妙香山和1531高地前面的几座小山包和谷地,尔后只好同志愿军阻击部队形成对峙。其右翼第八团对1307高地和加马峰的进攻还未开始,其占领1098高地的先遣连即在凌晨被志愿军击败!其第三营在寺项山和976高地附近方阻止住志愿军的追击,第二营则靠提前在768高地和936高地之间的防御阵地,勉强阻住了从818高地和709高地进攻的志愿军部队,该团预备队第一营在项谷山上,一边注视着战况的发展,一边进行战斗准备。韩七师只好将师预备队第五团急速从德川调往下岭谷山地域,前出至新德里一带待机。就在此时,韩七师位于下岭谷山右侧的师搜索连,遭到志愿军一个排的攻击!按照韩军史后来做出的总结认为,这应该是志愿军的侦查活动,是志愿军发动大规模攻势的前兆!

注释:

注1、2:均见《抗美援朝战争史—第二卷》,第40页。

注3:见《艾奇逊回忆录》(内部发行),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年4月第一版,第319页。

注4:见《布莱德雷将军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第587页。

注5:见《布莱德雷将军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第588页。

注6:见《麦克阿瑟回忆录》第279页。

注7:见《布莱德雷将军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第588页。

注8:见《艾奇逊回忆录》(内部发行),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年4月第一版,第320页。

注9:见《布莱德雷将军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第566页。

注10:见《布莱德雷将军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第591页。

注11:见杨迪著《在志愿军司令部的岁月里》第71页。

注12、13:均见洪学智《抗美援朝战争回忆》,第67页。

注14:见杨凤安著《北纬三十八度线 彭德怀与朝鲜战争》,第207页。

注15、16:均见《彭德怀军事文选》,第336页。

注17:见《彭德怀军事文选》,第341页。

注18:见《抗美援朝战争史-第二卷》,第92、93页。

注19:见《抗美援朝战争史-第二卷》,第93页。

注20:见《日本人眼里的朝鲜战争-上册》,第6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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