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her John Misty新专辑:一部短篇集

最近买不到新书了,就翻老书看。福克纳、纳博科夫、雷蒙德·卡佛、科塔萨尔,都是一帮早已作古的老家伙。长篇不读,只看短篇集。短篇故事有个好处,在事事不确定的时候,短故事的页数是确定的。不管如何迷雾重重,结局都将在若干页数之后到来。流放、故人、痛失、囚禁、失业、旷世惊人的大堵车、衣柜里翅膀腥臊的恶天使、眠床上的驼背骷髅,要什么有什么。半小时足够和两个故事短暂地相处,再想着它们度过一两天。

Father John Misty的新专辑《Chloë and the Next 20th Century》也是一部短篇集。先来看其中两个故事。

《Chloë and the Next 20th Century》

《Chloë and the Next 20th Century》故事一:车祸现场,男女倒在血泊中手牵手。他们是陌生人,本来缘分只有两秒钟,在公路上擦身而过后将永远驶出对方的视线。现在他们都要死了,那就开始人生中最后一次恋爱吧。反正你赶回去也没什么要紧事,反正我不可能再有机会令你心碎。忘记高潮和低谷,人生最好有人陪伴。(《We Could Be Strangers》)

故事二:一个出狱的男人,和女儿约在烟雾缭绕的酒吧见面。女儿飞黄腾达,在报章杂志上出没,成为大众甜心。父女已无话可说,失落的父亲只能和酒吧的老相识、潦倒人吹嘘自己到底教出一个好女儿。(《Buddy's Rendezvous》)

故事三:布鲁先生是一只猫,我和前女友养的一只猫。猫死在我的怀里,从此我不用再去街角宠物店买巨贵的猫粮。我们的感情在此之前早就变坏。如果猫死得更早一点,死在去年六月我俩的关系犹存时,是否能让我们免于分手的命运?(《Goodbye Mr. Blue》)

第一个故事讲爱的不可捉摸。谁也不知道它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持续多久,以怎样的方式消失。第二个故事像福克纳的一个短篇。拓荒一代的爷爷奶奶,在加州靠房地产成为名流的儿子,被小报纠缠不休的孙女。三代人之间的鸿沟如此的深,他们无法交谈,不能理解彼此,只想尽快逃离对方。第三个故事因为关于一只猫的死亡,使恋爱的痛苦加倍。

从Fleet Foxes单飞出来以后,Father John Misty一直是小众音乐界的宠儿。参与碧昂斯(Beyoncé)《Lemonade》和Lady Gaga《Joanne》的创作意味着他受到主流的认可。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早年他的故事中还有很多讽喻,从教育、科技到人性,还有爱,他都质疑。音乐节上,Misty曾经拂袖而去。他的厌世一度膨胀到难以为继的地步。这也不是非要应对的事,但Misty一定还是做了些什么,才能写出这张新专辑。

应对的办法就是,像一流的小说家一样尽量收起批判或说教,专注于故事本身。关于爱与厌世情绪的关系,他在最后一首《The Next 20th Century》说了:“车轮已启动/我们之中无人能看见希望之地/无人能在童年结束时抵达那里”。无以慰藉,惟有情歌。“我不认识你/但我会收下这些情歌/作为交换/我想把未来送给你。”

这张专辑的基底不再是民谣或摇滚,而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音乐风格,Bosa-nova都有。Misty带领乐队出演没有画面的电影,第一首《Chloë》由爵士大乐队拉开爱情惊悚片的序幕。专辑中的第一例死亡在轻快的口吻中被吐露——一个死于独木舟倾覆事件的男友。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在最后一首歌里,纳粹和社会主义者,上帝和战争再一次出现。

Misty的情歌写得真好,不受时间的侵蚀。《Kiss Me (I Loved You)》完全可能是叮砰巷(Tin Pan Alley)的产物,也可以是《追忆似水年华》的主题曲。看这一句:“你把爱给了谁?真正的秘密是这个,而非爱情本身。”普鲁斯特用几卷册探讨这种非折磨不能爱的吊诡,Misty只用一首歌。“虽然我们的爱早已像梦一样结束在清晨,仍恳请你吻我。”

《(Everything But) Her Love》在华尔兹的徜徉中进退,尾音在春天的花园里绕了几个圈,终于飞出院墙。《Funny Girl》是时过境迁,弦乐们像蝴蝶翅膀闪过的暖风。相识于微时的女孩,笑容灿烂的五英尺克里奥帕特拉,现在你成了明星,但我宁愿回到从前,像个老友一样把你带到座位。

Misty又在《Only A Fool》中变成热情的鲁米。从《博伽梵歌》到亚布拉罕,孤独的圣贤和先知写下智慧结晶。但他们太明智,不愿为爱冒险。鲁米要是生在现代,也会在这首回旋的歌里缓缓唱,把爱和顿悟播撒给酒吧里的众人。

偶尔,他还是写讽刺歌,不过写得光辉灿烂。《Q4》讲一对姐妹,一个死了,一个把死者的故事写成传记,从编辑的桌子登上畅销书架。Misty浸淫其中,但始终不能适应好莱坞用“非常有趣”形容“人性悲剧”的那副兴致勃勃地样子。

传记是影视改编的前奏,死亡是传记的前奏,不幸是死亡的前奏,而音乐又是那么欢乐无邪。人血馒头吗?还不至于。只不过是人类的天性,或者说是大自然的法则。活着的生物从死掉的生物上继续汲取养分,就像倒下的大树,繁荣了无数生命。

Father John Misty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