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离婚后的人，跟分手后的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老死不相往来，互相瞧不上眼，心中残留着当年对彼此的怨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是否会改变？这便是日剧《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以下简称《大豆田》）所讨论的问题。
该剧在国内热度不小，毕竟编剧是“金句王”坂元裕二，以生活化的台词、简洁且一针见血的生活理念而闻名。由其负责剧本撰写的《东京爱情故事》《母亲》《问题餐厅》《四重奏》部部经典，此次《大豆田》更是在豆瓣获得9.1的高分。女主大豆田永久子（松隆子 饰）是一家建设公司的社长，平日与女儿大豆田歌（丰岛花 饰）生活在一起，父亲拼了命地竞选议员。时不时，完全沉浸于自我世界的闺蜜绵来笼目（市川实日子 饰）还会来造访。可真正构成永久子生活底色的并不是这些琐事，而是她三名前夫——田中八作（松田龙平 饰）、佐藤鹿太郎（角田晃广 饰）、中村慎森（冈田将生 饰）——的死缠烂打。
不错！结婚三次、离婚三次的永久子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日清晨，无忧无虑的日子被阳台上错位的纱窗所打破。手无缚鸡之力的永久子这才意识到，面对未知的琐事，身边还是得有一个伴侣才方便。为此，永久子决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然而得知永久子这一想法的前夫们也按耐不住。虽说已无婚姻之实，但三个男人仍幻想着旧情复燃。于是，剧集围绕大豆田的日常生活，以及三名前夫彼此单独的感情故事而展开。
虽说是单元剧的形式，台词也是金句连连，但《大豆田》的意义不是散如水波的剧情，而是“四人行”的情感内核——在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下，日本两性情感生活的暧昧与慵懒昭然若揭。
离了婚，但还爱着
除经济政策外，新自由主义也在方方面面影响着日本人的生活。就拿两性情感来说，人们一方面需要感性的滥情，以一种罗曼蒂克的方式完成两性的相识相知，最终组建家庭。但在理性的后知后觉中，婚姻生活的琐碎与繁杂，使他们开始抱怨婚姻的唐突。可在真正离婚后，新一轮悔恨悄然而生：当时若再忍忍，或许便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因自由，从而漫无目的地在一起；因自由，切断彼此的情感纽带；最终又因自由，悔恨起之前说断就断的自由行为。感情世界不过是自以为的“想清楚”，以及“想清楚”后的后悔莫及。这便形成了一种当断未断的暧昧性情感关系。
永久子在跌入泥坑后，还能跑到前夫田中八作家中悠闲泡澡；佐藤鹿太郎因建设公司的设计员在背后议论永久子，上前打抱不平；中村慎森还继续在永久子所在的公司担任律师一职，昔日的夫妻低头不见抬头见。虽说已离了婚，但每个人对于前任仍难以忘怀。时不时，三个男人还会带着食材跑去永久子家做客吃饭。连岳父对这三个前女婿也是关爱有加，相见后非但没有吵得面红耳赤，还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恋恋不舍，余情未了。看似是一种负责，实际上还是自由主义情感关系所带来的必然暧昧。同时，当三名前夫与与其他女生交往时，自由主义恋爱观的弊端则凸显出来。
自由主义恋爱者的三重弊端
虽说剧集没有给出永久子三次离婚的原因，但从三名前夫的性格特征上也不难推测。首先，自由主义恋爱者最大的特征是封闭的自我情感意识。中村慎森是个怕麻烦的人。一直住在酒店里，避免一切传统客套的寒暄问候语，也不观察周遭发生的事，不懂得人情世故。“我外无情”，则是他的座右铭。
田中八作经营着一家餐馆，然而职业上的服务精神却被带入生活中。面无表情，做事条分缕析，客套的行为拉开了他与爱人间的距离，让对方在模棱两可的冷峻恋爱中少了些情感的温度。
佐藤鹿太郎是个摄影师，却又过于斤斤计较，哪怕请别人吃个饭，也要让别人记住这份“恩情”。在情感生活中，他着眼于一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幻想。一旦对方要求跟他结婚生子，此类人立马会从思想上的情圣变成行动上的侏儒。他想要一种浪漫的相处模式，而不是生活化的婚姻状态。
不难发现，新自由主义的特征在三名前夫身上率先体现在经济层面：一种节省的、职业化的、爱计较的性格。而这些特征在爱情生活上又反映于一种自我的、客套的、罗曼蒂克式的态度。一方面，他们给予对象绝对的精神自由，并散发着强大的人格魅力。但另一方面，绝对的自由使情感显得不切实际，毫无安全感可言。说完三名前夫，再来聊聊他们现阶段所遇见的三个女性身上的恋爱自由心态。
中村慎森在公园遇见小谷翼（石桥菜津美 饰）。她是酒店的保洁，默默地爱着中村，尽管对方从未在意过她。而小谷翼的真实身份却是富二代，只因想做自己，毅然决然出来找工作，抛下老家温泉旅馆的家业于不顾。古木美怜（泷内公美 饰）是个女演员，在与有妇之夫出轨后深陷绯闻难以自拔。她之所以看上佐藤鹿太郎，是因为对方长得跟情人很像，此段恋情不过是对往日情爱的模仿。三屋早良（石桥静河 饰）哪怕已经有了男朋友，但她还是遵从己心，向田中八作表达自己内心的爱，尽管男友与田中八作是好兄弟。
可见《大豆田》中人物性格以及情感关系的建立，皆源于自由主义恋爱观。那么这种自由的恋爱态度又将通向何种未来？剧集在此也有所预设。
懒散且自由的家庭关系
有场戏是三名前夫与三个女性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聊天，而在餐馆停电后，六人又一同来到永久子的家里继续聚餐。前夫毫无避讳地带着现任去前妻家做客，这种自由主义恋爱观，或许会导向一种非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组合关系。男女以朋友、恋人、知恩者、工作伙伴的身份坐在一起，相互舔舐伤口。而爱情在此处沦为一种仅靠陪伴过活的情谊。稳定的婚姻家庭关系，或许将被一种游移的情绪陪伴所取代。
对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小谷翼、古木美怜、三屋早良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爱人。再怎么自由，最终都还是想构建一个占有式的情感家庭（一男一女的均衡情感状态）。但三名前夫此时却拿不起放不下，对于已经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对于未来发生的又不肯直面。新自由主义的爱恋总在躲避：前期因自由而放纵，后期又因情感本能的依附感而寻找一个陪伴左右的恋人。
此类松散的情感关系，在当下日本电影中极为常见，并转化成一种慵懒悔恨的居家状态。《你的鸟儿会唱歌》中的三个好友（一女两男），同住一个屋檐下。当“我”（柄本佑 饰）的女友佐知子（石桥静河 饰）与好兄弟静雄（染谷将太 饰）产生感情，“我”默许了这种感情。尽管“我”最终意识到自己对佐知子的爱后试图挽留，但也为时已晚。
《剧场》中的剧团导演永田（山崎贤人 饰）怀才不遇，只因路人女孩沙希（松冈茉优 饰）与其穿同款的鞋，永田便与对方谈起恋爱。起先女方无条件地爱着男方，但在男方的有持无恐下，沙希决定离开永田，而这让永田意识到自己不该随意对待这份感情。
此类作品总是搭配生活化的场景。慵懒的人物毫无精气神，人生态度大多得过且过，对待感情较为随意，但在失去后才发现爱情的可贵，独剩自己感叹过去的时光。慵懒且随性的情爱关系已经变得普遍，《大豆田》预示了自由主义爱恋下婚姻家庭生活的可能性：
未来，倘若一夫一妻制不被打破，那种一对一的关系也是过时的、教条的，或者说已不能满足自由主义爱恋的发展趋势。
反观国产剧集，近年来，部分年轻观众对纯洁化的情爱观、纯道德化家庭关系的表达越发“吃味”，与日剧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当然不是说，一妻三夫一定会是未来家庭的样板。但在文艺创作中表现一些家庭观念的黏稠和情爱的中间地带，难道不也是一种现实主义吗？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