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中国是诗的国度。盛唐更是诗的黄金时代。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而点燃着万丈光焰的,正是引领刚健诗风的“唐诗之祖”陈子昂。一首《登幽州台歌》,短短22个字,气象万千:容纳进奔腾无涯的时间长河,囊括了悠悠无垠的空间,还顺带托住一个独立无援的诗人。千年以来,这首诗引发历数世代读者的共鸣,感慨,从中获得精神慰藉的力量。有人评价这首诗堪称“史上最孤独的一首诗”。辞赋家、文学评论家何开四对此深表认同,并提到它“还是最有力量的一首诗。最有气场的一首诗。”
在古代,幽州台也叫招贤台,亦称蓟北楼、黄金台。“黄金台”则因燕昭王将黄金置于其上而得名。相传燕国时期燕昭王为强国欲招贤纳士,构建高台,置黄金于台上,作为对人才的封赏。不过,真正让黄金台爆得大名的不是燕昭王,而是另有其人——让幽州台静静等待了900多年后,来了一个唐朝人,陈子昂。
深具政治见识和政治才能的陈子昂,直言敢谏,对武后朝的不少弊政,常常提出批评意见,不为武则天采纳,并曾一度因“逆党”株连而下狱。他的政治抱负不能实现,反而受到打击,这使他心情非常苦闷。
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等攻陷营州。武则天委派建安王武攸宜率军征讨,陈子昂在武攸宜幕府担任参谋,随军出征。这是陈子昂第二次入伍出征。第一次是垂拱二年(公元686),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
武攸宜为人轻率,少谋略。次年兵败,情况紧急,陈子昂请求遣万人作前驱以击敌,武不允。随后,陈子昂又向武进言,不听,反把他降为军曹。诗人接连受到挫折,眼看报国宏愿成为泡影,因此登上蓟北楼,慷慨悲吟。
诗歌成了慰藉的来源。在陈子昂的多首《感遇诗》中,都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不被信任的愤懑:“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郭隗》)“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田光先生》
仕途艰难,诗倒是越写越好。生不逢时的感慨,知音难觅的孤独,悠悠天地间,再不见俊杰英才。陈子昂想起了古代贤君与贤臣琴瑟相和的美好。君臣和鸣的古人已经随着历史远去;贤臣遇见明主的事情,未来想必会有。但自己肯定是看不见了,眼前有什么呢?是怀才不遇的冷漠的现实。独自站在这高台之上,仰视蓝天,俯视大地,在这无限广阔的空间中,他感觉到一种大寂寞和大孤独。天地无穷而人生有限,岁月空流而人生抱负远未实现,怎么让人泫然涕下慷慨悲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伟大的诗篇——《登幽州台歌》 诞生了。幽州台给陈子昂带来了写出《登幽州台歌》的灵感,陈子昂也成就了幽州台传扬四海的名声。
作为研究钱钟书美学思想的资深人士,何开四深入分析了这首“史上最孤独”的诗篇,”在这首诗里,天、地、人,三位一体的画面感,非常令人震撼。他把人在世间、空间里的孤独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更奇妙的是,本来陈子昂写这首诗,表达的是他自己怀才不遇,是他个人的悲哀。但是我们读的是什么?不只是陈子昂的遭遇。而是感觉到一种内在的力量,一股强大的气场。哪怕你不知道燕昭王的典故,哪怕你对陈子昂的具体境况并不多感同身受,但你依然可以从这首诗中获得震动,体会到那种融入宇宙的壮阔和博大。每一个读者都能体验一把:登上高台,感觉时间的久远,天地苍茫,个人的渺小。”对于这种审美感,何开四提到,这是一种“悲中有美的崇高审美体验。这是人的共通情感: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但是情感都是相通的。”
在研读陈子昂时,何开四还特别注意到,钱钟书第一次把陈子昂与屈原联系在一起。在《管锥篇》中,钱钟书分析讲述屈原的《远游》诗,在“惟天地之无穷兮”之后,转接“哀人生之长勤”,出人意外和高妙。在寥寥无几的人生岁月中还要那么辛苦地应付生计、以及为虚荣、虚名及证明自己所做的种种努力,以及日常绕不开的种种琐事。钱钟书深会于心,故拈出激赏而推荐之!钱钟书认为屈原表达的这种精神境界,在后世诗人中也被延续最好的异代俊杰知音,是陈子昂,认为《登幽州台歌》,“抒写此情最佳,历来传诵。”
一流的诗篇就是这样。从它诞生那一天起,就不再仅仅属于作者自己。它像自己长了翅膀,超越作者一时一地的得失,超越作者的个人经验,成为人类共通的体验,拥有了永恒的意义。何开四建议,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必要能背诵这首诗,并牢记在心。“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多大年龄,处于怎样的光景,你都可以从这首诗中获得审美的力量。让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使你内心产生一种浩然生气,视野和心胸都更加开阔。”